頌祺這才提起阜春,病情莫名其妙加重後,也就這幾天的光景了。
顧井儀問:“那叔叔今天不來了?護工呢?”
頌祺比之前有血色,說:“我現在沒有護工也可以。”
他很自然地說了一句:“那我留下來陪你。”
“啊?不太好吧。”
“怎麼了?”他眼裡都是笑,仿佛在問,之前在他家的時候怎麼不說不好。
她确有許多話來不及講,通通被落在腦後。也有點不太相信站在這裡的真是他。但問出來就太傻了。
兩人吃着蛋糕,顧井儀說起學校裡的事,順帶提一句:“何嘉說想來看看你。”
“可是會不會吓到她?”
“吓到誰也不會吓到何嘉好吧。”
“怎麼?你們鬧不高興了?”
“沒有。”
“何嘉就是那樣的脾氣,她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伸手替她抹掉嘴邊的奶油,“真沒有。我跟女孩子吵吵什麼?”
她沒有趕他走,住院這兩周,她有過被遺棄的心理。
病友出院後床位就一直空着。照規定,晚八點就要就寝,簡直是老年人作息。顧井儀壓根睡不着,可又不好開手機打遊戲,怕影響頌祺休息。于是一直盯着天花闆發呆。
走廊裡哭聲又響了。
頌祺開始找話:“你今天刮胡子了?”
他倒輕适:“嗯。男為悅己者容。”
她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感覺到他灼灼盯着自己看。
顧井儀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床,在她旁邊坐下了,問:“害怕?”
“不是。我怕吓到你。”
他馬上知道她想他來,扣住她的手,涼涼的,問:“我們和好好不好?”
“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少裝傻,我的意思是……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不要。”
“為什麼?”
“就是不要。”
他愣了愣,賭氣道:“那我也不要。”
“……哦。”
他氣笑了,輕輕推她的背,“倒是說句為什麼啊。”
“頌祺?”“說話啊。”
“我要睡了。”
“你敢睡。”
他把她闆過來,深邃的語氣像一口井,幽幽地問:“确定要這樣對我?”
她沉默了。像窗台上一洩的月光。
“幾個字就好。”他又開口。
“我随時會死的。”
“胡說什麼?”
她蓦地坐起,前所未有的多話:“我說我随時會死。你不明白嗎?你不要再喜歡我了,停止關心我。我的手抖得像帕金森一樣,我是廢物、廢人,你應該去找一個健康漂亮活力的女生談戀愛。我們沒辦法平等的,你不懂嗎?你可以無所謂,但是我,也許我會神化這一段連不是愛情的關系,或者……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最後你走了……”
顧井儀截斷她,“你怎麼知道我會?你憑什麼就認為我會?如果你先前告訴我,那我們根本就不會分手,再說我不是回來了嗎?我回來因為誰?”
“好,你不會。我的感情也好什麼也好,是霍亂是高燒,這隻屬于我,卻與你無關。就像你可以對我發誓說愛,但我沒辦法繞過疾病發誓不發瘋不自殺一樣。”
他怔愣了幾秒,“所以你愛死都不愛我是嗎?”
“是。就是這樣。”
他很生氣,因為她說了實話。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顧井儀轉身就走。敢情這些天她對他的好一直刀槍不入!
他走到門邊,手在門把上捏了一下,醫院大門關了,出不去了!罵一句。難道在走廊溜幾圈又回來?
他一咬牙,重新踅到她跟前。
她背一身夜晚,看不清臉,哭得如雨天相似。
顧井儀說:“你故意趕我走,我偏不。”
沉默了一會兒。他戳戳她,“睡了?”
頌祺不答。
知道她沒睡,他靠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頸間,撒嬌又賭氣地說:“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喜歡一個人就是會忍不住對她好啊。懂不懂?”
頌祺轉過臉,欲言又止,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撲上來堵她的嘴。
她隻想到蘇格拉底對話錄裡那一句:“當我親吻阿伽東的時候,我的靈魂來到了嘴唇邊,仿佛那不幸的靈魂就要離我而去了。”
到底,依舊隻有他說她聽的份。
他不停地吻她,像一顆火蛋白石投湖泛出的漣漪。打也打不動,推又推不走,她迷糊起來,搞不清剛剛那對話是潛人格裡的邪惡還是出于本心。
說遂願他,又疑惑自己半推半就才答應暫不提不複合的事。哄睡後她又去偎他,看着她熟睡的伊甸園蘋果樣的臉,顧井儀暗自歎氣,早知道當時不分了,現在好了,追不回來了。
他沒打算睡,本來就是陪夜,被醫院裡人看見多不好。
挨到天亮回家,換下衣服沖澡,低頭看自己,她一晚上找那隻小羊,可愛死了。想到窗台上那一排排橫斜的鐵欄杆的影子,不覺背誦她念過的句子:你隻要讓她知道你在望着她,就會受到十年監禁。不覺微笑了。
噴了爵士酒廊香水,沒事人一樣又到醫院去。
補習落下的功課,頌祺說兩位數的計算居然淪落到要用手數。
顧井儀說:“我上網查了,海馬神經元可以再生,這隻是暫時的。先把身體養好,累了就休息。”
“你沒發現我變很笨嗎。”
“發現了啊。”
她睐他。他笑笑,說:“說了這隻是暫時的,而且笨有笨的可愛。不懂?”
他簡直拿她當小孩子。
頌祺問:“何嘉什麼時候來?”
“你想她來?我聯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