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等到他先告别,于是說:“我回去了。”
“好。”但他也沒動作,像等着對方先挂電話一樣。“怎麼不走了?”
頌祺有些不自在,“還是你先走吧。”
他的眼睛笑了,像一池汪在泉裡的小銀币,一閃一閃的:“是我送你回家,不看你進去怎麼行?送佛送到西呗。”
她拗不過他,把臉背過去,沒有笑,笑意卻蒸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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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來,天還在下雨。
江沐不在卧室。頌祺望着窗外,有一種惘惘的專注;那專注,是灰白的玻璃面上撲着數以萬計的雨棍的專注。專注不是思考,而是為躲避實生活裡的力不從心。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顧井儀。他那樣光鮮的一個人。
頌祺把指甲摁刻進被子裡,昨天的一切都太如夢似幻了,如果被黃琴夢知道——她猛地坐起身,笑起來,笑中有一種快意,她覺得自己又瘋又傻。
怎麼男女之間做朋友,非得扯到戀愛?果然看電影有一樣不好,容易演戲。旋即又想到頌書誠,因為安全,更因為他那樣堅執地愛着黃琴夢——她總之是不要戀愛的,她不要喜歡任何人。
十二點的時候,門鈴響了,是顧井儀。
他站在門邊,說:“家裡做了辣子雞,奶奶要我邀你去家裡吃飯。”
因為早上才思想過一番,頌祺回絕了。
他頗有理論的架勢:“你下午有事?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不等她回答,話又銜接上:“那你親自去跟我奶奶說好了,不然她以為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頌祺餘光瞥見江美茹正在探頭探腦地窺伺他們,這倒像她在喬張做緻,引起注意又是麻煩。算了,反正隻是一頓午飯。
顧井儀卻是因為知道頌祺喜歡吃辣才上門邀請——上次吃啵啵魚,何嘉就說果然她們隻能吃辣,吃不慣醬香。
兩人一并出門,門外站着一隻黑白花色的貓。頌祺記得這隻貓,永遠是一副在等人的樣子。
顧井儀說它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等電梯,“走,我們送它一程。”
這貓倒很有派頭,進電梯還要人候。顧井儀說這貓電梯經驗可豐富了,還上他家串過幾次門。
貓扭扭拐出電梯的時候,顧井儀還在後面招呼:“下次見,小老弟。”
吃過午飯,顧井儀下午還有約,先送頌祺回家。門一開,江美茹的目光迎頭打下來。
這次江沐沒有配合媽媽。
江美茹遲遲在那裡等着,眼縫一掀,哼了一聲:“現在這些小姑娘可真了不得了,腿一撒跑個沒影子,我要教出這樣的女兒,千也打個死萬也打個死。這女人要是不自愛,跟案闆上的一攤肉又有什麼分别。”
話是沖頌祺說的。但江沐的臉卻紅得要滴出血了。
頌祺聽了也并不生氣,知道江阿姨饑荒了很多年,熬不得男人。她還不敵阜春,阜春還能随心所欲擺布頌書誠——叫她自愛給誰看呢?自愛不過是因為沒有人愛。多麼男權。男人要女人自愛,因為一點小小的愛就把女人慣壞了,索性沒人愛的好,還更好騙;而女人要女人自愛,不如說是希望她沒有人愛。
頌祺回卧室,門一關,江美茹立刻撂了筷子,嗔視江沐:“你最近是怎麼了?平時還有個眼力見兒,這幾天陰不陰陽不陽的,着了鬼了?”
可江沐沒有聽見江美茹的話,确切來說是心不在焉。
江美茹更氣了,她怕那感覺:起先是江爸爸,接着是頌祺,現在連江沐也開始了——她不能安靜哪怕一秒去檢視自己的人生,她一定要鬧出些動靜來,以證明自己還活着。
“馬上就要考試了,你倒一天天丢魂失魄起來,你爸打電話問起你的成績,你要我怎麼說?”
“你爸這樣,你也這樣,一個個都鐵了心的讓我不好過。你媽被人比下去一輩子,你就不能讓你媽長一回臉?進步幾名就那麼難?不用你順着臉子裝乖,學那悄沒聲兒勾搭男人的,暗地裡不省油。我說的話有一句進你腦子裡嗎?”
然而今天江沐異常煩躁,說:“能不能不要總把你的不幸架在我身上?既然這麼不好過,你可以離婚啊!”
江美茹一聽,眼睛像暴雨裡猝然亮起的車燈,射穿整個雨幕;她開始哭,一面強調自己的付出,申訴自己的不幸,她說不是為了她她早就死了。
江沐咒罵一樣喊:“就不知道我最恨你這樣!永遠不知道!”
說完,她背上書包,穿好鞋,不顧外面下雨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