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又是傍晚,鷹怎麼會飛出巢?
她仔細一看,是那隻被放走的鷹,也是阿娜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她眼神尖銳警惕地看着它,鷹一直在她頭頂盤旋,然後往一個方向飛去,見她沒有動,又停在看她。
烏瑪心裡隐約有了一個猜測,鷹在帶路,她有些難以置信,但是直覺告訴她快點跟上。
鷹在天上飛,烏瑪帶着哈提跟着它跑,不消半會,烏瑪在一處偏僻的山崖底發現了康吉。
哈提率先沖上去舔走他臉上的雪,烏瑪一摸他的體溫,發現情況不妙,趕緊将他挪到背風的岩石下。
哈提懂事地趴下,用厚實的毛發堵住最後的風口。
烏瑪一邊喊他一邊給他拍幹淨雪,脫下外套裹住他,取出還有些餘溫的水囊,擰開塞子扶着他喂了些水。
康吉還是沒有恢複意識,外面的風雪越加肆虐,不能久留,烏瑪背上康吉開始往回走,哈提在前面破雪開路。
烏瑪和康吉隻隔了彼此的單衣,厚外套把兩人裹起來,不讓好不容易聚起來的熱氣散出去。
中途康吉醒來了一次,烏瑪又喂了些水。
回到土房時,大家都擁上來接過康吉。
把康吉的衣服解開時,才發現他纏在身上的布包,打開一看,鼓鼓囊囊塞了一堆草藥。
後來的事烏瑪插不上手,她喘着氣,鼻腔裡喉嚨裡都能聞到血腥氣,小腿也打着顫。雪路不好走,她又是趕路趕回來的,回來的時間比去時縮短了一半。
哈提也在喘氣,鼻子凍得流血,它一直在前面開路,來回把雪踩實,讓她好走些。
……
烏瑪沒想過還會再碰見那隻鷹。
它受傷了,翅膀上破了個口,在流血,看起來是争地盤時被别的鷹啄的。
烏瑪看着它,它也看着烏瑪。
此時,烏瑪輕而易舉就能把握它的命脈,她看了它一會,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提起來。
她把它帶到峭壁上一個天然形成的凹陷處,這裡背風遮陽,雨淋不到,還沒有各種虎視眈眈的天敵。
做完這些她又留了些草藥。
鷹還在看她,她也不管它聽沒聽懂,她說:“你差點害死阿娜,我本該殺你,但你救了康吉,我幫你到這,能不能活看你自己。”
說完烏瑪就走了。
鷹看着她離開,緩緩合上眼睛。
……
第三年的春天,烏瑪背着阿娜出門了。
阿娜給她指路,她們一直走到雪山深處的某處洞窟前,這是烏瑪從未到過的地方。
“進去吧。”阿娜說,“它要找你。”
烏瑪進了洞窟,裡面并沒有像外面看起來那樣黑,洞窟的牆面是半透明的,漂浮着點點熒光,借着這點光亮,她觀察起來洞窟。
牆壁……似乎是活的,不對,應該說整個洞窟都是活的。
在意識到這點後,一道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歡迎回來,朋友……不用張望,我就在你面前,無處不在。”
“你是?”
“我大概是這座雪山。”
烏瑪驚愕地睜大雙眼,她以為自己猜測洞窟是活的已經夠天馬行空了,沒想到整座雪山都是活的。
好不容易收起驚訝的表情,她想起對方那句“歡迎回來”,又問:“我們之前見過嗎?”
“當然沒有,那時我還沒醒來,你見不到我。”
“那為什麼要對我說歡迎回來?”
“因為你不久前剛剛完成了一次偉大的旅行。”雪山興緻勃勃地回答她的問題,雖然它的答案讓她雲裡霧裡。
烏瑪沒有糾結,她直接問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聽說你找我?”
“是的,我要送你一點小禮物。你太脆弱了,在它們面前就像一塊可口的小點心。”
聲音剛落,周圍漂浮的光亮都往烏瑪身上湧去,她下意識伸手擋住,卻發現這些光亮直接沒入她的身體,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感覺。
“當然了,不要讓這個小禮物太過強大,不然它會連同你一起吃掉的,畢竟它和它們都差不多。”
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外推,雪山要送客了,她連忙問道:“具體該怎麼做?”
“很簡單,别讓它‘隻進不出’就好。它會替代你的血液,與你共享生命力,你強大時,它也會變得強大,當你虛弱時,它會将生命力反哺給你。”
背着阿娜回去的時候,烏瑪一直在想着雪山的事情,沒注意到阿娜始終一言不發。
等她們回到土房,烏瑪愣住了。
眼前一片狼藉,屋裡紛亂無比,像剛被人洗劫過一樣,屋裡沒有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難以置信。
阿娜歎了一口氣,從烏瑪身上下來。
“阿娜……”烏瑪看向她,眼神執着地向她尋求一個答案。
“阿薩瓦原先的‘阿娜’曾預見過這一幕,她在向我托付阿薩瓦時和我提過。”
“坎巴沙的王越來越年邁,開始恐懼死亡的到來,他想要延長壽命,甚至永生不死,所以他走上了邪路。”
“他看上了孩子們旺盛的生命,于是下令搜捕全坎巴沙的孩子,将他們關進他的宮殿,讓巫抽取他們的生命力以供養他一個人。”
怒氣無聲無息湧上了,烏瑪忍不住問道:“既然提前預見了,為什麼不阻止他?”
阿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為那是規則書寫的未來,我們隻能看見,不能幹涉,強行幹涉非但不能改變結局,還要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即使是阿薩瓦‘阿娜’那樣的大巫,拼盡所有也隻是讓他活到現在。”阿娜無力地閉上眼睛。
“就沒有别的辦法嗎?”
阿娜沒有說話。
“我去把他們帶回來。”烏瑪猛地站起來。
“烏瑪。”阿娜睜開眼睛,叫住她,“你該離開了,你不屬于這裡,别做無謂的事。”
“可是阿娜……”烏瑪盯着她映滿疲憊的眼睛,語調很輕卻無比鄭重,她一字一頓地說——
“我們是家人啊。”
……
阿娜到底沒有攔下烏瑪。
阿娜拄着拐杖站在山崗上,眺望着,像一塊頑固的山石一樣沉思着。
她屹立在穿山而過的風中,哈提在她腳邊匍匐着,一同目送烏瑪遠去,雪山在她們背後凝固,如同亘古不變的石碑,沉重肅穆。
烏瑪下了山,見到了坎巴沙。
坎巴沙真是華麗又荒涼,華麗是指它的建築,荒涼是指它的人氣。二者的矛盾給坎巴沙徒增一層荒誕感。
一座華麗的空城,不知道留給誰來觀賞。
王帶走了所有的孩子,大人們當然不願意把孩子送進虎口,他們一反抗,就會受到鎮壓,有的被當場殺死,有的被關進監獄。
一座骨肉和血淚鑄成的監獄被壓在宮殿底下。
烏瑪老遠就聞到了惡臭,頂上的宮殿越是美輪美奂,底下的監獄就越是渾臭逼人。
宮殿的台階入口有許多士兵把守,硬闖不是辦法,需要另尋他路。
頭頂隐約傳來鷹啼,烏瑪擡頭,看到了熟悉的黑影。
黑影在天上盤旋,把守的士兵不明所以,烏瑪卻看明白它的意思,她鑽空潛入宮殿。
……
“康吉!”
一個瘦小的人影像垃圾一樣被粗魯地扔回牢籠,看守者罵罵咧咧地叫嚣再不老實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狹窄的牢籠裡塞滿了人,在看守者的怒罵之下,人們像驚弓之鳥顫抖着。
康吉痛苦地蜷縮着,看見家人圍上來,他緩緩抽着氣,從懷裡遞出一串沾血的鑰匙。
米娅接過鑰匙,小聲地說:“我們必須逃出去。”
“他們人太多了,我們打不過他們。”阿薩瓦愁眉苦臉。
“其實我們人更多,但是都被分開來關押了,要是其他人也跟我們一起反抗就好了。”依紮說。
“可是……”
阿薩瓦猶豫地看着身後,其他幾人也跟着看去。
跟常年待在雪山、被阿娜庇護的他們不一樣,山下的人們被摧殘得太狠,被關進牢籠後更加瑟縮而萎靡,一丁點動靜就讓他們吓破膽,更别提反抗了。
“我們放一把火。”查克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黑漆漆的眼睛映着火把的光,他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燒了他們的退路,隻要他們還怕死,就隻能跟我們一起反抗。”
幾人對視一眼,看守的人聽到響聲過來巡查,他們低下頭不再交談,默默将康吉扶到安全而隐蔽的角落。
……
烏瑪見到了坎巴沙的王。
對方率先開口:“我等你很久了,預言中墜落的太陽。”
他的眼神充滿着熱切,表情略微猙獰,在他臉上,烏瑪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欣喜若狂,這種情緒太過誇張,她直覺不對勁。
她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非常厭惡的氣息。
烏瑪潛意識讓她遠離他,剛往後踏上一步,那些士兵層層疊疊圍攏上來。
她鎮定自若,這裡的士兵越多,下面監獄的把守越松散,她的家人也越安全。
那股惡心的氣息更加濃烈,她身體裡的東西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氣息,刹那間予以回擊。
王已經被污染了,他身邊的士兵也被污染了,所以變成了這副模樣。
烏瑪身上亮起光芒,王的眼神越是狂熱:“對,就是這股力量,我要得到它,得到它我就能想太陽一樣,長生不老,永不衰亡!”
烏瑪隻覺得他可憐。
對方發了瘋一樣貪圖她的力量,不停抽調人手試圖抓住她,隻是一陣喧嚣拔地而起,将他的妄想碾為塵埃。
随之而來的是跳動的火光,在場所有人都在這一瞬意識到,底下的監獄在他們無知無覺間發生了巨大變故。
王立即下令落下石門,妄圖阻止底下的蝼蟻逃離控制,可惜來不及了。
傳令官下去後遲遲沒有動靜。
一隻鷹飛上高空引吭高歌,俨然在為他們輕蔑的蝼蟻引路。
很快監獄的烈火焚燒到頭頂的宮殿,牆壁幹裂,石柱倒塌,濃煙滾滾,富麗堂皇的泡影頃刻成灰。
坎巴沙的王怨毒憤恨地望着她。
烏瑪平靜地回望。
對方走不了,她也走不了,那種惡心的東西鑽破那層蒼老的皮囊跑出來,它們無法吞噬她,就選擇拉她同歸于盡。
……
宮殿坍塌,連同腳下肮髒的監獄也一同壓垮,隻留下被燒得漆黑的殘垣斷壁。
逃出生天的人都狼狽不堪,他們飽含喜悅。
“阿娜我們回來了!”
“阿娜,烏瑪呢?”
“烏瑪是誰?”
“名字有點耳熟,但是不認識。”
“阿娜……你怎麼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