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巢的日子遙遙無期——
尤裡安比誰都清楚這件事。
看似平靜的坎特伯冰原實則危機四伏,大批的拟态異種蟄伏在每一個隆起的雪丘後,人類的窺視更是無處不在。
但母巢的援兵們還在冰原外徘徊,迷失在障眼的雪幕裡。
戰況呈僵持之勢,轉折點依然沒有到來。
他的目光沉沉的望向熟睡的蟲母,許久後,他扶額歎了口氣。
——
“情況怎麼樣?為什麼它們長的那麼快?”守在希爾伽身邊的阿拜蒙蒂斯發問道。
洞穴裡王蟲的面色都不大好,希爾伽捧着肚子,有些不知不措。他們都在等待着哈文的回答。
這批蟲卵的生長速度太過異常,幾乎是一個夜晚過去,就會把母親的宮腔又撐開幾分。
再這樣下去怕不是根本撐不到回巢待産,或者是又會像上次一樣不順利。
哈文沉思了一會,給出了自己的結論:“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們很健康,甚至……健康的有些過頭了,它們迫切的想要誕生。這就是我所能感知到的所有信息了。”
他無奈的搖搖頭,表示自己需要一點時間去翻閱蟲腦裡儲存的資料。
于是,蟲巢裡又陷入了沉默。
萊因哈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這些信息有什麼關聯,他晃了晃觸角,大步跨上前在希爾伽床邊蹲下,與希爾伽平視着,言辭切切地道:
“是這些崽太不聽話了,等出來後真應該狠狠揍它們一頓!你不要太擔心了,如果真的提前發動了,也别害怕,我在這裡了!不會有事的。”
約裡亞特也不甘示弱,馬上就湊上來表心意:“我也在這裡了!我會保護好你和蟲崽的!”
阿拜蒙蒂斯伫立在一旁,他可比那兩隻要矜持多了,他微躬下身子,聲音柔和的安撫道:“我們都在這裡,我們會為您準備好一切,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殿下。”
希爾伽眨眨眼睛,一一掃過圍在自己身邊的王蟲們,一臉自信的萊因哈特、求愛心切的約裡亞特、細心溫和的阿拜蒙蒂斯,還有……
他擡起眼,和最外圍的尤裡安對視上了。
這位上将安撫性的沖他笑笑,随即低下頭去,鄭重獻上了自己的誓言。
“我會為您掃清一切障礙。”
他撲通撲通亂跳的心便倏的平靜下來了。
沒什麼好怕的,是的,他不再是那個隻能倉促躲避追殺的預備蟲母,現在他的身邊不僅有萊因哈特,還有阿拜蒙蒂斯他們。
“我不害怕的,我相信你們。”
他将萊因哈特的手引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頂上,反過來安慰這隻同樣有心理陰影的大蛾子:
“它們會平安出生的,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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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希爾伽的心境倒還算平和,王蟲們所擔憂的情緒低落問題也沒有發生。但瘋長的蟲卵總是會找點存在感的,它們讓希爾伽身體笨重、寸步難行。
更别說那些自腹底延伸向上的紋路,讓他光滑的腹部像碎掉的蛋殼一樣難看。
萬幸希爾伽不是在平常時候發現的,不然他一定會情緒崩潰哇哇大哭幾天。現在的希爾伽可沒有心思去在意難看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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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因哈特是被希爾伽晃醒的,他醒來的時候,希爾伽正準備捏他的鼻子,臉上還帶着倦色,頗有些不滿的向他提要求。
“你可算是醒了。扶我起來坐會兒,它們壓的我好難受。”
萊因哈特瞬間就清醒了,應了一聲便馬上摟着希爾伽的脊背将人扶了起來。
“這樣好點了沒?”他詢問道,試探着把手放在了懷中人僵直的腰身上。
希爾伽沒有回話,隻是仰躺在他身上閉着眼,偶爾從喉中洩出一聲悶哼。
緩了小半會後,這位疲倦的蟲母才開始發起小脾氣來。
還是午夜,因此洞内一片昏暗。希爾伽這時候倒但願自己沒有那麼優異的夜視能力了,不然他也不會把自己腹上醜陋的花紋看個一清而楚。
發育過度的蟲卵将他的肚皮撐的凹凸不平,他墊在腹底的手甚至能探出其中一枚卵硬質的卵尖來。
“它們還要長多大?”他的心情愈發煩躁,忍不住冷下聲音質問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降低我的食欲,拖累我的身體,驚攏我的睡眠……它們到底要怎樣!”
深夜的蟲母總是容易鬧脾氣,再好脾氣的生物都無法容忍睡眠被破壞,更惶論素來起床氣大的希爾伽。
萊因哈特哪裡敢接話,他現在真希望自己能像那隻花枝招展的甲蟲一樣巧舌如簧,好歹能三言五語使希爾伽暴躁的情緒平複下來。
但他深知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便隻能默默的噤聲,當個安靜的傾聽者。
好在希爾伽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後聲音就軟下來了:
“對不起啊,萊因,我忘了你明早還要去巡邏了。你再睡會吧,我現在沒那麼難受了。”說着便側過頭貼了貼萊因哈特的額,以表歉意。
萊因哈特稀罕壞了,摟着人又親又摸,安撫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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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文作為資深的醫師,建議希爾伽要多走動走動:“不然到時候,恐怕要辛苦一點。”
但對于現在的希爾伽而言,在狹小的洞裡走來走去,整日面對着單調的石壁,簡直會讓他抓狂。
于是,他拒絕了每隻王蟲要擁他入懷的手,執意要踏出洞穴溜達。
“我現在這個樣子跑不了多遠的,那離洞口隻有幾步的距離。嘿,看看外面,有那麼多隻蟲子在了!”
他叉着腰站在入口處小發雷霆,然後頭也不回的緩慢走向了幾步開外的後勤處。
阿拜蒙蒂斯是第一個想伸出手去挽留的,被一旁的尤裡安擋下了。
“讓他去吧,他不可能一直待在洞裡,他的身邊不能隻有我們,他還屬于所有的蟲子。
阿拜蒙蒂斯,僅憑我們無法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阿拜蒙蒂斯便停住了,當然,那可不意味着他同意這個觀點,笑話!還不是因為他打不過尤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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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伽從來沒有和這麼多蟲子聚在一起過,在蟲巢時,他獨自住在溫暖華美的内巢裡,王蟲們擁有陪伴他的資格,高階蟲也享有發起會晤的權利,但那些笨重的低階蟲們,希爾伽每次都隻會站在高高的露台上,不經意的瞥一眼。
他享用烹饪好的美食,佩戴精緻的珠寶,睡在厚實綿軟的絨毯裡……他從來不在意那些用過的餐具去了哪裡,又是誰每天為他點亮宮殿的燃燈。
在費洛琉斯駐留時,他無暇顧及這些,焦慮和恐懼時刻萦繞在他心頭,擁護他的蟲群在不受控制的走向死亡,讓他像個亡國的君主一樣狼狽無力。
他幾乎都要忘了“安定”是什麼樣的感覺了,但奇妙的,在這種混亂糟糕的險境下,他久違的又擁有了安全感。
這份“安定”不是來自于被擁護,而是來自于被接納。
他感覺自己真正和這些蟲子融為了一體。
在這裡,每隻蟲子都擁有面見他的權利,當然,見面的機會大多數源于他經常踏出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