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6
一立方米左右的魚缸壁上裝着展示燈，燈光明亮刺眼，以至于傑克還沒走近，就能發現水裡飄着什麼東西。
今天早上，缸裡還遊着十幾尾新培育的紅尾綠斑獅頭金魚。
但現在，缸裡倒垂着半截老人的屍體。
他雙腳還立在水漬斑斑的地面上，上半身卻像塊被人擰幹的毛巾，扭轉了180度，直直插進了滿水的玻璃缸裡。
缸底有不久前老人特意更新的輸氧與濾水系統，所以即便他的臉被魚群啃地坑坑窪窪，缸裡的水還是那樣清澈透明。
幹淨到傑克能看清老人完□□露的牙床，脫眶的眼球，以及在水中随波浮動，被遊魚當成水草栖息的發絲。
“他們說，爺爺是在喂魚的時候，不小心滑進缸裡淹死的，年紀大的老人在生活上總會出現各種意外，這很正常。”傑克木讷地看着鏡頭，“是嗎？人那樣淹死在魚缸裡是正常的嗎？他的手甚至攀住了缸壁，我得很用力，很用力才把他的手指掰開。”
傑克愣了好一會，久到餘舟逝以為投影卡住了，他才回過神般繼續說：“我……總之，我的報案被駁回了，我給他開了死亡證明，親手把他送進了焚化爐。”
“但事情也是從那天開始不對勁起來的。”
傑克努力控制住自己發抖的聲音。
“那缸紅尾綠斑獅頭金魚是幾個月前客戶就預定好的貨，我沒時間也沒成本再去養缸新的，我和他說明了情況，很幸運，對方并不介意這些魚吃過什麼，他或許也是為了把魚轉手賣掉的中間商。”
“但僅僅過了三天，客戶就把它們都退了回來，”少年做了幾個深呼吸後，緩慢舉起手，指向了角落裡的魚缸。
“之前還好端端的金魚，今天卻變成了另一幅樣子。”
餘舟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投影的作用下，幹涸的魚缸宛如重新被注入清水，腦袋上頂着“鵝冠”般紅色肉瘤的獅頭金魚在空氣中緩慢地遊動，經過特殊選育後生長出的花瓣狀尾鳍在水中搖曳生姿，燈光下閃爍的綠色斑點宛若一隻隻在黑暗中窺伺獵物的野獸。
更為怪異的是，它們都長着同一張臉。
一張枯瘦幹癟的老人的臉。
它們或哭或笑，在魚缸裡肆意遊動，争搶着從水上飄落的魚食，或湊到玻璃前，直愣愣地看着外面的人。
仿佛下一秒就要說話。
“我殺了它們。”傑克平靜地說。
“不管它們是什麼東西，基因突變也好，人為改造也罷，它們都不應該存在，這對逝者來說是一種冒犯，所以我往水裡倒了超出平時清潔濃度幾十倍的高錳酸鉀。”
魚缸那頭的投影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面無表情地把缸裡的死魚撈起來，動作就像前幾天，從水中撈起把自己帶大的爺爺那樣。
傑克緩緩閉上眼睛又吃力地睜開。
“但一周後，它們又出現了。”他低聲道，“而且行為比之前更加怪異……”
“它們……它們在集體自殺。”
少年終于崩潰了，他用顫抖的手捂住自己臉，以免止不住流下的淚水滴落在褲子上。
“整片魚缸都染成了紅色，到處都是金魚的屍體和碎肉，它們一刻不停地用臉撞擊着玻璃缸，直到把自己半邊身體撞爛，剩下半截尾巴在水裡遊動。”
“先是一周，接着是四天，然後是兩天……它們再次出現的時間逐漸縮短，自殺輪回的速度越來越來，直到最後……”傑克絕望地放下了捂着臉的手，他的眼睛通紅，臉頰滿是幹涸的淚水，他止不住地幹嘔。
“最後我甚至每隔一個小時就要去清理魚缸，否則它們的屍體就會堵住過濾口。”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做錯什麼了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麼？我們隻是想好好生活而已，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們？”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終于放聲大哭，“我試過把那個魚缸丢掉，但是沒有用！它下一秒還是會出現在原來的地方！”
“我要搬家嗎？可是我還能去哪裡？我的父母抛棄了我，現在我的爺爺也不在了！這裡的房租我甚至都沒付清。”
“而且就算走了又能怎樣？”傑克的臉因為缺氧變得通紅，他憤怒地咬牙，雙手卻下意識顫抖，“走了之後讓那些該死的金魚繼續用我爺爺的臉在這個地方腐爛發臭嗎？”
他喘着粗氣，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激，無措地看向鏡頭。
“對，對不起，我沒控制住。”少年小聲道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罐子，倒出幾粒藥片生咽下去。
“我不知道這條求助信息發出去之後多久會收到回複，報酬或許很低，但這已經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真心祝福你們，看在希律王的份上……”傑克的臉湊近鏡頭，他的眼球裡是無盡的絕望與恐懼，“求求您，問尋官大人，無論是誰都好，求求你們幫幫我……”
“啪——”
投影戛然而止。
餘舟逝盯着重新平靜下來的照片，久久出神。
不對勁……
這個任務不對勁。
憑借着來到未來前多年的調查員經驗，餘舟逝直覺認為這個案件充滿違和感，他在空中反複滑動倒帶，企圖從當事人的陳述找到一些線索。
“爺爺在喂魚的時候……”
“它們在集體自殺……”
“咕噜。”
“它們……殺”
“咔嚓。”
這好像是，某種咀嚼音……有人在畫面外吃東西？
餘舟逝反複聽了十幾遍音頻，但仍舊沒發現什麼新線索。
沒辦法了，隻能去現場看看再說了，剛剛管理員有說這個任務被積壓多久了嗎？
餘舟逝一陣牙酸，事件發生後的一周，人面魚的自殺輪回已經進化到每小時一次了，他都不敢想現在過去，那裡會是個怎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