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不喜歡這樣。
不過,為了快點擺脫他的問題好盡快休息,她還是耐着性子解釋起來,隻是口氣有些僵硬:“米莉安跟我道了歉,并說不希望因為她而讓我們兩個絕交。她在假期期間還寫信給阿爾法德說了這件事。剛才阿爾法德主動過來說要給我們拍照當聖誕禮物,所以之前的事就算過去了,我們都不再計較。”
她略去了朋友因為她賤賣設計買禮服而發火的部分——這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湯姆知道,不然事情隻會更令人頭疼。畢竟,他本來就不贊成買禮服,要是得知她因此低價出售設計,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丢人的事來(比如寫信給服裝店詢問是否可以把禮服退掉)。
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又郁悶起來——以後再也不給他買這麼貴的東西了,反正他也不喜歡,接受得還那麼不痛快。
如果再有這種場合,就讓他穿着二手袍子吧,她賭氣地想。
“我隻是随便問問,都還沒說什麼,你沒必要不高興,”湯姆立刻覺察到了她的不快,也微微闆下臉來。
帕薩莉沉着臉沒有說話,用行動表明了情緒——把頭轉向了窗外并挪動身體,往外靠了靠,同時拽了下禮服,遠離他一些——他又壓到她的裙子了。
湯姆在她抽走裙子時僵了一下,随後馬上把手拿開,放到了自己膝蓋上,并将目光轉向了與她方向相反的車窗外。
沉默的尴尬一下子蔓延了上來,一時間他們誰都沒說話。
又過了一會,直到車内開始微微響起教授的鼾聲,湯姆才再次打破了沉寂——他臉上的不悅頓了一下,随即慢慢收斂了起來。瞥了眼依舊望向窗外的帕薩莉後,他擡了擡下巴,随即盯住對面車壁,不甘心似的輕聲唠叨起來:“我并沒逼你,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但我記得,之前一直為這事心煩意亂、最後找我出主意的是你,不是嗎?而我隻是希望你别整天想東想西,一會愁眉苦臉,一會又欣喜若狂。你不能總被情緒左右,那樣對你并不利。想想這次我們是要去做什麼……”
帕薩莉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顯得無動于衷,然而心卻微妙地扭了一下,繼而變軟。她感到憋在胸口的悶氣正在潰散,好像冬季河面的冰被春季到來時活躍的河水推擠着,終于嘎啦啦地碎裂,緩慢卻又不可避免地被帶向遠方的下遊——她覺得,這是因為他語氣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微妙的退讓。
她不由自主捏緊了自己的外袍和裙子,還是覺得很不自在,或者說,他的讓步更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别扭和緊張。
或許還因為他們就不該挨着坐。這都是他的錯,畢竟出發的時候,她先登上了馬車,他在後面,完全可以另選一個位置坐下。
“……對不起,我隻是有點累,想睡一會,本來想過一會再找機會跟你說這件事來着。”她暗暗吸了口氣,低聲打斷了他——也是為了趕緊掐斷内心的埋怨和随之而來的分析。
他有一點說對了,她最好别想了,她需要克制自己。
“那你睡吧,”他頓了一下,立即停止了絮叨,側臉看向她,眼中流露出試探,“到時候我叫你。”
帕薩莉點了點頭,努力忽略他的目光,閉上了眼,把自己又往車窗那邊擠了擠,将頭靠在窗戶上。
很快,她感覺到他撤走了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于是慢慢放松下來,漸漸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湯姆叫醒了她。此時,周圍已經暗了下來。她揉了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他的外袍,這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好在其他幾個人還迷迷糊糊的,似乎沒太注意到他們,于是她趕緊把袍子還給他。
“謝謝你的外袍,”躊躇了一下,她還是低聲說道——畢竟,他是好心。要知道,即便禮袍被施了保暖咒,像這樣什麼都不蓋就坐着睡着也還是容易感冒,因此,她不該忘恩負義,也不能把教養抛之腦後。
湯姆注視了她幾秒,點了下下巴,随即垂眼接過外袍,頓了一下,起身穿好。
帕薩莉立刻把目光移開了——她不知道這件灰色海岸線外袍下的西服竟然并不寬松,尤其是上裝的腰身和西褲胯部,盡管線條利落,但略微修身。
“湯姆,你都沒有休息一會嗎?”此時,斯拉格霍恩教授也打着哈欠醒了,給每個人分了點醒腦劑——他們就快到了,得打起精神來。
“我睡不着,教授,”他沉穩地回答,随即笑了一下,“太興奮了,忍不住在腦子裡回顧了幾種魔藥配方,結果越來越清醒。”
教授哈哈笑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他一陣,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贊成的意味慫恿道,“湯姆,湯姆,我都分不清你的玩笑和真話了。說實在的,我都害怕一會搭讪的人太多,你要累得夠嗆。”
湯姆微微一笑,又說了一句俏皮話,把車裡其他人也逗笑了,他們徹底清醒過來。
又過了一陣,馬車停穩。然而,當他們陸續從車上往下走時,赫夫帕夫的格蕾絲-拉德蒙突然笑嘻嘻地從後面蹿上來,插/到她跟湯姆之間,靠近她小聲問:“ 你們‘那個’過了嗎?我感覺他應該是很不錯的,畢竟腰線很漂亮……”
帕薩莉愣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臉和脖子瞬間漲得通紅——
“我們隻是朋友!不是那種關系!”她忍不住回頭低聲叫道,卻措不及防同格蕾絲身後的湯姆視線相遇——而即便周圍光線有限,她還是可以肯定,他清楚地聽到了她們對話裡的每一個字。
停車的地方是一處别墅的大門前。大門向兩邊敞開,可以看得到面前的一條主路兩邊以及花園盡頭的别墅内亮起了晶瑩又溫暖的燈光。天空徹底暗了下來,隻有一些橘紅色的晚霞餘光還挂在天邊,馬車的四個角亮起了微微顫抖的幽光,以便他們下車時看清腳下。
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她也看得分明:湯姆漆黑的眼睛在幽暗中好像閃了一下,接着避開了她的目光。他一邊扶着馬車門往下走,一邊壓了下下巴,垂下眼睑,唇邊飛快掠過一絲微笑——盡管笑容看上去不僅斯文收斂,還顯出一種頗具教養的羞澀,但憑借她對他的了解,她能肯定,他心裡估計相當得意。
況且穆麗爾和米莉安都悄悄告訴過她,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是特别喜歡别人誇他們“某些方面”很厲害,尤其是得到女生的誇獎。
真惡心。帕薩莉一邊皺起臉惡狠狠地想道,一邊猛地轉過身不再去看他,可心髒卻瘋狂跳了起來,兇猛地撞擊着胸腔。緊接着,一股羞恥感冒上來,她感覺臉和脖子好像熱得直發光。
這個時候,她開始慶幸周圍光線不足了。
馬車被家養小精靈領走了,教授帶着他們走上點着燈的主路,穿過别墅前的花園,最終站到了别墅裝飾着星光的門前。
門口站着一位男巫,有着棕色大胡子、披着姜黃色綢緞禮袍,年紀看上去跟斯拉格霍恩教授差不多。在他們走近時,他認出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瞬間變得歡快熱情起來,先是伸出手緊緊攥住教授的手搖了一下,然後又一一同他們每個人握手,手勁很大。
“霍拉斯,見到你真高興!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的得意門生嗎?你們好!我叫查理-普斯!法國人!你們有誰擅長草藥學嗎?我在這方面有點小成就……”
他的英語帶着濃濃的小舌音,來回看他們所有人,眼裡閃着極大的熱情和興趣。
“查理,查理,你不能當着我的面挖牆腳,他們可都是我的學生……”斯拉格霍恩教授挺了挺肚子,慢悠悠又得意地打斷對方。
“霍拉斯,你在霍格沃茨當老師? 這可真好,碰到不少好孩子吧?真讓人嫉妒……你們幾個,要是對草藥感興趣的話,可以給我寫信,地址是……”這位查理-普斯感慨地聳了聳肩,随即不顧斯拉格霍恩教授的阻攔,硬是雨連珠炮地飛快說完了自己的通訊地址,才放他們進門。
“真狡猾,估計每個人都被他這樣搭過讪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倒黴的家夥被挖了牆角……不是說不讓你們接觸别的巫師,原本帶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開拓一下視野,順便都認識幾個人,這對你們的未來發展有利。隻不過,可别忘了你們可憐的魔藥教授……”斯拉格霍恩教授一擺脫他,就假惺惺地對他們嘀嘀咕咕抱怨起來,但帕薩莉聽得出來,他同這位巫師交情不錯。
别墅的門廳設計成了精巧的穹頂,兩道雕花拱門分别連接兩道不太長的走廊,視線穿過點着盞盞玫瑰花形水晶壁燈、挂着畫、光影交錯的走廊,便能看到人影攢動的大廳。
“請問您需要脫下外袍嗎?”就在帕薩莉觀察這裡,并暗自跟艾弗裡老宅的格局進行對比時,一個尖細的聲音從腰部以下傳來,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穿着幹淨白茶巾的家養小精靈,正伸出兩隻細骨伶仃的手臂,等着她把外袍解下來放上去。
“哦,不用了,謝謝你。”她稍微彎下腰對它笑了一下說道。小精靈愣了一下,立刻漲紅了臉,忍不住收回兩隻手,轉而揪住了胸口的茶巾。
帕薩莉禁不住笑了,覺得它很可愛。然而,就在她準備搭話,問問它的名字時,斯拉格霍恩教授注意到了這邊。
“不用對它太客氣,帕薩莉,它會感到不安的,”教授以為她也變得不知所措,便輕快和藹地安慰道,同時脫下外袍,交給這個小精靈。
小精靈拿到後,施了個魔法,便讓衣服像挂在衣架上一般懸空垂在身後,随即走向下一個人。一分鐘之内,它的背後就懸垂了六件外袍——湯姆跟她一樣,沒有選擇在這裡脫下長袍。
帕薩莉看着專注忙碌的小精靈,心裡感覺有點難受,但還是點點頭,沖教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麼,小姐要是一會需要脫掉外袍,就直接叫‘布布’,‘布布’會立刻出現在小姐面前的。”收集完這裡所有人的長袍後,小精靈重新走到她面前,眨巴了幾下濕漉漉的大圓眼睛,又彎了彎腰說,随後“啪”得一聲帶着六件外袍消失在他們面前。
“我們走吧,不知道有哪些人已經到了……”教授高興地嘟哝了一聲,一揮手,示意他們跟上,同時率先踏上了其中一條走廊,他們幾個趕緊跟過去。
進入走廊後,幾人發現,牆上畫像的主人公是一些以前在書上見過的有名巫師,大部分都是學者,正興高采烈地跟他們打招呼——準确地說,是提出問題。
同行的兩位拉文克勞——帕薩莉和名内爾忍不住搭起話來,斯拉格霍恩教授見狀,也沒有催促,而是滿意地等着,饒有興緻地看着他們跟畫像你來我往地說話,直到又有幾個人從後面走上來,才打斷了他們。
“霍拉斯?”隻聽一個高傲、口音略硬的女聲自他們背後響起,幾個人轉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穿着華麗的中年女巫,她後面也跟着幾位衣着光鮮的年輕人。
“哦,芮妮拉,見到你很高興……”這回,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語氣聽上去沒有剛才面對查理-普斯時中氣十足、得意非凡了。
帕薩莉定睛打量了對方一行人幾眼,大概猜到了原因。
這些年輕人裡面,有三個是《青少年魔咒》雜志報道中的常客——他們因為時不時會參加交流會和比賽,所以照片也經常見報。
相比之下,斯拉格霍恩教授這邊的人就顯得“無足輕重”——畢竟,湯姆一直以來對投稿文章不感興趣,哪怕這個能賺些稿費,也一樣。因為比起斯拉格霍恩教授私底下交給他的一些魔藥制作任務帶來的回報,這點稿費算不上什麼。而且目前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讨自家院長歡心上,對赢得學校之外的聲譽暫不上心;帕薩莉倒是熱衷文章投稿,也經常中選,甚至赢得過一次比賽大獎,但她的精力主要集中于學業,人際以及魔法裝置的制作,壓根沒去了解過任何有關交流會的信息,就連之前的大賽也是投稿的雜志社編輯提醒,才報了名;貝柳克和名内爾兩家是世交,兩人都出身良好,衣食無憂,一同研究魔法純屬愛好使然,沒什麼太大功利心,再加上他們已經快要畢業,更沒時間投稿或者參加交流會;赫夫帕夫的格蕾絲-拉德蒙和黛絲-菲爾納情況同貝柳克和名内爾差不多;格蘭芬多的雷爾-帕克注意力則放在了學業上。他似乎想找個更“腳踏實地的工作”,因此在校期間也沒有嘗試過投稿或者參加比賽和交流會之類。
“很高興見到你,這是你的學生?”那位叫做芮妮拉的女巫冷淡地打量了他們幾個一眼,語氣卻和藹了一些,“你們好,我是芮妮拉-邁耶,這是我的學生們,我們來自德姆斯特朗。”
說完,她身後幾個年輕人分别上前主動跟他們每個人打招呼并自我介紹。
這邊,斯拉格霍恩教授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主動權,隻能順着對方的話也簡短介紹了一下自己這邊的人,好讓雙方相互認識。
“你是帕薩莉-梅爾賓斯?”對方一個高個子、金發碧眼的英俊男生在跟帕薩莉握手時,忍不住又确認了一遍。
帕薩莉立刻臉紅了——她知道他——奧古斯特-舒爾茨,《青少年魔咒》最常刊載的人物之一。他隻比她大兩歲,卻已經擁有安薩斯特魔法公會的兩項魔咒專利了。
而且,她沒想到的是,他本人相貌竟然也十分出衆——畢竟報紙都是黑白的,照片還有點曝光,她也是在對方報上姓名時,才反應過來這是誰。
“是的,我是帕薩莉-梅爾賓斯。很高興認識你。我知道你,你在安薩斯特公會擁有兩項魔咒專利,其中一項是改良的催眠咒。”
“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快畢業了,得開始找工作了,沒太多時間搞研究,而且最近靈感枯竭……”奧古斯特-舒爾茨笑着說,臉頰邊迅速閃現出一個酒窩,繼而鋼藍色的眼睛又迸發出興趣: “我還記得你的魁地奇演練裝置,這個創意真棒。那次比賽我也參加了,但隻拿了二等獎。”
帕薩莉的臉更紅了。
“而且我聽說,你已經把這個裝置的設計賣掉了,是嗎?真厲害……”他有些羞澀地咧嘴一笑,繼而又毫不在意地透露:“而我那個沒用的專利,雖然申請成功了,但到現在都還無人問津呢。”
她臉上的笑容和紅色齊齊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