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人一旦過度緊張。腦袋就會抽筋。

而遊風鏡翡知道。從小到大都喜歡瞞着大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背地裡偷偷做很多事情的人。會在這種時候分泌很多腎上腺素。

很刺激。也很興奮。……明明一開始的出發點隻是想【出來逛逛】。結果現在變成這樣，一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自己說了不得了的話。

【…………約會……約會……】

哪有人是坐着輪椅，像努力康複的重症病患一樣，一臉生無可戀地被推出來約會的啊！！

……也不能怪她不知道該怎麼控制表情。因為被她提出了這個邀請的對象——也就是黑咲隼。從剛才開始也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啟話題，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糾纏打結了半天，内心還是忐忑到砰砰直跳。

【……你當年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教授面前裝作不知道琉璃的那種餘裕呢！怎麼事到如今反而因為這點事情就慌了……！起點作用啊遊風鏡翡！！】

像這樣。自己在心裡訓斥着自己。輪椅的輪子在地上滾動，在夜晚的林蔭道裡發出咕噜噜的聲音……可是那好像也還是掩蓋不了現在響得要命的心跳。

再這樣下去感覺都快心率過度到昏厥了，偷偷垂下頭——猛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強迫自己一定要恢複冷靜，她下定決心擡起頭……

“那個，我其實——”

“——有件事情……”

……剛才還都不說話，結果現在——一擡眼，就正面對上，好像從一開始視線就一直專注在自己身上的黑咲隼。兩人同時開口說話了。

……這就有點尴尬。本來自己也屬于是有點沒話找話的程度——可倒也确實想趁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聊聊。

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自己繼續說下去，還是該聽他說下去，本來外表就很有欺騙性的少女，困惑的小臉看起來更像孩子了。

“那，還是你先說……”

“不。隻是剛好想起某件事，想着順便告訴你一聲而已。——你剛才想說什麼？”

……完了。又開始變成踢皮球一樣的狀況。按照少女漫畫的發展，這裡就會是彼此繼續謙讓，然後拖到最後一方不得不說出來……真的會說出來嗎？

可感覺自己如果不先說出來——他大概率也不會急着說。和因為莫名緊張而不知所措的遊風鏡翡不同，青年隻是依舊沉穩地把控着輪椅的方向，慢慢地推着她閑逛而已。……眼看又要變成那種相對沉默的樣子，沒辦法，她隻能先老老實實斟酌語言：

“……其實下意識說約會、……什麼的，可能有點誇張……我原本的想法，隻是出門散個步而已。”

“……是嗎。”

先是對剛才那番失言做個解釋。……但這家夥的語氣根本沒變化。好像他完全就沒所謂。

因為不管是不是約會，都不影響他現在就是在陪着她消磨時間的事情——有種自己内心早就被看穿的窘迫感。

覺得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這麼在意，實在是有點不公平……她移開視線，小聲地又補充了一句：

“但我确實是……想見到你。才會這樣來找你的。”

……所以，就算一開始凜沒有做出這個提議。

本來每個晚上，都會在夜深人靜之時，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在身邊凜安穩的呼吸聲中，因為回憶着所有過去的一點一滴而失眠。

……而在那些回憶裡。她也總是會下意識地去記起所有和黑咲隼有關的一切。

……然後，一個人在深夜，就那麼安靜又困惑地思考着。

【……我原本，難道真的……想就這麼離開嗎？】

失憶時的自己，并不是僅僅作為權宜之計，才做出了那樣的承諾。

事已至此。以前的嘴硬都變成了紮中現在自己的回旋镖。

回顧過往。認真思考着自己對待琉璃的方式……還有對待黑咲隼的方式。遊風鏡翡終于領悟到了。

【……原來我自己這邊的好感度本來就很高啊。】

因為有【琉璃的哥哥】這層身份，自己就根本不可能認真的去讨厭他了。

而就算除去這點……黑咲隼本來……也很容易被人喜歡上。

……這可不是她在給自己開脫。想想以前追A5動畫的時候，他的人氣就一直都很高。

人長得好看是主要的，再加上卡組和人物的特性，光決鬥上刷的時髦感和帥氣感就已經秒殺一大批人。就更不用說妹控屬性……這個，在遊風鏡翡這裡是完全的加分點。

是的。隻要是愛護琉璃的，對她的一切都很關注的，遊風鏡翡也會一并愛護。

……宛如一種希望大家合家歡包餃子的老母親心态一樣。這也是就連對一開始黑咲隼對自己的那種戒備和敵對，包括偶爾的出言不遜，她都一直以十分寬容的心态應對的原因。

因為原本劇情裡的他，過得實在太苦啦。……就連當時看到結局，琉璃最終還是沒有回來的時候，曾經的她都難受到心态崩潰……如果自己眼前的這個他，還要經曆那樣的結局的話。自己一定比任何人都無法接受吧。

所以。……這樣的感情，或許早就不是如對待朋友般那麼純粹。

“六年前。……一開始。我是真的沒什麼辦法。”

耐心地在她身後等待着的黑咲隼，聽着她終于開始坦露，自己真正的内心。

“教授的眼線盯得很緊，我一個人沒法兼顧琉璃的安全，和那些人的幹擾。……在還沒見到你和遊鬥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雖然這很突然，但我很需要你們的協助。”

至于……原本來自融合次元的她，是怎麼知道琉璃的。又是為何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在考慮，為了未來可能的危險……去征求他們兩人的信任……這些遊風鏡翡都沒有說出來。

以這種模棱兩可的方式繞過這點。去直接說出她當時的心理活動。雖然不知道黑咲隼是否發現了，但既然他沒有問，她也就這麼繼續往下說道：

“遊鬥倒是還好啦，隻要我對琉璃的親近度不超過朋友的界限就行。——你的話，我當時還是糾結了一下的。”

把當年的一些算計都這樣直白地攤開來。可能是因為真的——已經不會再有任何顧慮。

現在的遊風鏡翡，也不需要再通過演戲來掩蓋真實的自己。

“是該用什麼方式接近琉璃，才不會被你趕走呢？單純的朋友關系是站不住腳的，況且我的來曆不明，本來也很容易被你們懷疑……那是應該稍微告訴你們一點内幕嗎？……也想不明白，不管怎樣，遊風鏡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無論做什麼，無論說什麼話，都太過可疑。”

就這樣糾結着——甚至中間，發生過更會讓黑咲隼心生疑慮的，那幾個偷跑出來的學院的學生入侵的事情。

當時的遊風鏡翡，本來都做好信任破裂，隻能躲在暗地裡去孤軍奮戰的準備了，後來……

“因為榊遊勝的提議，加上小焰……嗯，那個時候，神木焰剛好來找茬的原因。而隻用了一場決鬥，我成了你們的老師，莫名其妙得到了信任……真是的，大家也未免太好說話了吧。”

雖然嘴上是在這麼抱怨着……但他現在目光中所看到的遊風鏡翡——那是徹底放松下來的，毫無掩飾的開心的笑容。

她，其實……

“你應該……并不讨厭，超量次元的人們吧。”

本來，是打算在她說完之前都安靜地聽着的。

……但是察覺到她的真心的時候。自己不可能毫無觸動。

甚至，因為發現了，她其實很重視在超量次元的那段時間的時候……難以克制地感到喜出望外。

——如果對她來說。在那裡的時光，并不隻有一直隐瞞着真相，一直獨自去苦惱，一直面對着危險……而是至少有那麼一些時間，有能安心居住的地方。

這對每次想起這些事情，就會為自己曾經的無知而悔恨不已的黑咲隼來說，也是一種救贖。

“……你在說什麼呢？”

對他剛才那句話，少女驚訝地瞪大眼睛。

“我怎麼可能會讨厭你們啊？！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吧？！”

“是嗎？但那個時候你在我們家，對我并不怎麼友善，還經常偷吃冰箱裡的冰激淩。”

“……這肯定是連這種事情也能記仇到現在的隼的問題，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

說着說着……本來都有點氣鼓鼓的。

——但站在身後的青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樣子，讓她也忍不住笑了。

“都說了、那個時候，我也最多把你當做熟悉一點的朋友嘛。……還是會經常擺臭臉的那種，就算真的關系沒那麼差，也還是經常會吵起來呀。”

“……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反省。但你的生活習慣太糟糕，拉着琉璃熬夜看電視這種事，身為兄長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是是是——那個是我的錯。不過現在琉璃都已經是人妻啦，就算你還想懷念一下當年訓斥我的情景，也沒有那個機會咯。”

取而代之的——如果自己在現在還敢去占用琉璃夜晚的時候。那該擔心的就已經不是黑咲隼的訓斥了……

某個茄子頭人夫估計當天晚上連一刻都忍不了，一定會直接拿掃帚把遊風鏡翡掃地出門。

……盡管是兩個人在互怼。可像這樣，去一起回憶當年的事情……内心還是會感到很溫暖。

……那是【遊風鏡翡】，這個本不該存在的人。……真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他們身邊的證明。

“所以——”

說到這裡，本來還很輕松的黑咲隼的語氣，忽然聽起來似乎有幾分緊張。

“既然你喜歡……超量次元。那你……會考慮，一直留在那裡吧？”

——話題終于進展到了這裡。

或許是忍耐了太久。才到了能說出這句話的時機。

從她失憶，做出承諾——到恢複記憶。到繼續養傷。到現在。

之前沒有給出的【答複】……黑咲隼，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大約就是這樣的情況。……這些天，看着恢複記憶之後，還是在和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顯得不是很自在的遊風鏡翡，他也考慮了很多。

……感到非常焦慮。

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擁有她，保護她。……和看着她，就算沒有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的事實。無法得到滿足，卻也因為知道她一直以來經曆的痛苦……而做不到使用過分的手段。這樣矛盾的内心掙紮着，煩惱着……一直到了現在。

如果她隻是同情自己，其實心裡挂念的還是隻有琉璃，該怎麼做？……如果她隻是想保持這種程度的關系，卻并不想更進一步，又怎麼辦？

本來像這樣去喜歡一個人，對黑咲隼來說也是初次面對的課題。而遊風鏡翡更是比很多人都要特殊的存在。看起來做事随心所欲，卻在實際上暗地裡操心很多事。

就像前兩天，她徹底放開了自我，把遊吾和遊矢兩個本來都不算是認識很長時間的人，都好好地說教了一通。

……還包括之前帕拉賽特的事情。

那個已經自我了斷的女人，當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死在遊風鏡翡面前的……雖然并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幕，但看着告訴了自己這些事情的少女的表情的時候，黑咲隼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

——從所有的這些事裡意識到，想要成為她的【唯一】，光是被同情和關心，是遠遠不足夠的。

……那就如同在面對着一個慈愛的，關照着世間衆生的神明一樣。明明是在被那雙翡翠色的眼睛看着，卻仿佛根本沒有被放在心上。

正如以前在超量次元，自己經常能從遊風鏡翡身上感到這種疏離感……也時常因為這個覺得不滿和氣惱。

那個時候的黑咲隼，還曾以“琉璃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但你卻總是隐瞞很多事情”，來訓斥和告誡過她。

可現在想想。琉璃會傷心當然是理由之一。……但那種憤怒的真正來源，果然，還是為了他自己。

——想要她留在這裡。

無論是超量次元，還是同調次元。還是别的地方。隻要是在自己身邊。就算她想到處旅行都無所謂。

黑咲隼希望的，是她一直能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想要她選擇自己。

在等待着沉默不語的少女的答案的時候，感覺心髒都要因為那種期盼和在意而扭曲到疼痛了一樣，緊緊握着輪椅後方的把手的手指都捏出了青筋。

——想要成為，這個人的唯一。

那是非常過分的，已經算是獨占欲程度的私心。但黑咲隼已經無法繼續掩飾。……就像他曾經每次，在嘴上嫌棄這個女人很麻煩，太任性……老是一個人承擔所有事情，就好像把自己和琉璃當外人一樣。

——他也還是每一次的，都忍不住把目光專注在她的身上。

……一直壓抑着這種心情實在太久，才會在那個意外般的晚上，以酒精為借口，忍無可忍地全部爆發了出來。

可隻是那樣也還是差得太遠。讓本來就總是觸及不到的，如同一陣風一樣的少女，在心中留下更深刻的烙印……短暫的美夢令自己無法得到滿足的内心，更加破開了一個大洞。

這份感情，在真正得到想要的回應之前……隻會變得越來越貪婪。

……所以，黑咲隼必須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她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是最好的。這說明遊風鏡翡至少還是有認真考慮過這件事，如果她表現出猶豫的樣子……那就由自己來抓住她。

總之是沒有考慮過放手的。

事已至此，黑咲隼也絕對不會給這個人任何逃跑的機會。不過——

“我是要和你一起回去，那後面應該基本都是要住在超量次元了吧。”

……她倒是毫無察覺，眼前這個男人陰暗又無比執着的内心。隻是支着下巴思考了起來。

“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除了去給琉璃道歉和報平安以外……對了，我之前買的卡還寄放在别人那裡、不知道還在不在。然後就是住宿和工作……”

“等、等下，先停一停。”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跟不上的反而是黑咲隼了。

“……你已經想好了、……是不會再去别的次元了？！學院那邊，赤馬零王不會給你壓力嗎？還有工作什麼的、就連這些事都……”

“那當然了。而且我都已經被從學院裡趕出來了，就算回去，也拿不到工資了。”

……好吧。重點是那個？可就算她這麼說，黑咲隼還是有點難以置信，愣愣地看着她。

“但如果隻是為了工作，基礎次元，赤馬零兒不是也給出了很好的條件——”

“光是工資高也沒意義吧。我不是說過嗎？——我是要和你一起走的。讓你去跟着我，待在遠離琉璃和家鄉的基礎次元，那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說到底——遊風鏡翡就沒有想過，這之後不定居在超量次元的選項。

畢竟，自己不是都答應他了嘛。隻是那個确切的理由還沒想好，所以她才會糾結而已。

“……比起說是因為你之前的請求，我應該，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願望，才這麼做的。”

【……想要和隼成為什麼關系。】

盡管還是沒有糾結着得出結論。可因為黑咲隼既然都問了——她果然還是，把自己能想到的答案都一口氣先說出來比較好。

“因為我其實也很不習慣啊，每天見不到你什麼的……所以我想了一下，如果你覺得可以，姑且先用……朋友的身份，開始适應比較好？”

雖然也會顧慮，那種事都做了，兩個人話都說到這裡，還從朋友做起是不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遊風鏡翡沒好意思往上加碼。因為如果那麼做，自己會覺得這樣像在占他便宜。

“等我們漸漸習慣了，也不會覺得别扭之後，我打算偷偷問問琉璃的意見……嗯。如果她不會被吓到的話，我、我再主動提出……交往……”

完蛋，一說到這部分就卡殼。……行不行啊遊風鏡翡？！這都能害羞？？

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嘗試。

“交往肯定，是、是對你提出來啦……剛才那句話好像有歧義最好還是說清楚……我可不是那種會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賬，會很認真地對待這件事的……所以、……”

都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她一邊把自己能想到的，未來最合适的【人生計劃】認真地對他提出，一邊用因為夜晚溫度而體溫偏低的手心努力按着臉，想要讓過高的溫度降下去……再偷偷看一下他的臉色。

……結果，這一看，好像有點不得了。吓得她連後面本來想繼續說的計劃都忘了。

——因為黑咲隼現在的表情，好像是要吃人一樣的表情。

“遊·風·鏡·翡。”

“嗯、嗯？？怎怎怎怎麼……了……”

喊她名字的聲音，和那個怒極反笑的表情太過兇狠。

以至于向來都能在他發脾氣的時候泰然以對，甚至還嘴的遊風鏡翡都有點害怕了。

可現在她的腿還屬于走不了的狀态……宛如命運咽喉的輪椅被控制在對方手裡，她跑都沒處跑、隻能小心翼翼地猜測一下：

“是、是交往這個事情，提得太草率了嗎……抱歉、可能，還是要更謹慎點，畢竟你還是琉璃的哥哥……”

“……有的時候，我都搞不清楚——你是在裝傻，還是真的不明白。”

被她那種遲鈍的樣子，已經無數次的挫敗……到現在甚至完全習慣。

知道不把話說清楚，這女人好像真的永遠都不明白——他按住一臉迷茫的少女的肩膀，俯身看着她。

“——我說。讓你【留在我身邊】，并不僅僅是距離上的接近而已。”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想了一下，……情侶……這種可能……”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已經六年的時間了吧。”

……他突然開始追溯到這麼久遠的過去。黑發少女呆呆地眨眼。

“是啊。從……好像是從我第一次在琉璃的房間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