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墨爾本之後的日常,與時微預計的差不多。
她在小姨一家面前表現得禮貌得體又伶俐,大家都特别喜歡她。表姐更是天天帶着她出門玩耍,先是在城裡打轉,轉厭了就轉戰大自然,上山、下河,摘果、爬樹、遊泳、沖浪,樣樣都不落下。
不過三四天功夫,時微就被曬得又紅又黑,活像個拉美混血。
她自己是不介意膚色變深的,但她并不希望開學後,自己因為膚色問題被同學議論。于是她仔細計算了開學日期和自己的“複白”速度,決定暫别太陽,減少出門。
表姐對此卻很不認同。表姐認為,一天不出門,等于整天都白過。于是兩人隻好各退一步,勉強達成共識,在第五天晚上,去海邊溜達了一會兒。
太陽落山後的海風很溫柔,帶着鹹濕吹在臉上,有點黏糊。
此時黑夜還未徹底降臨,天上的星星已經亮了。
不遠處的路燈下站着一對外國情侶,燈光把他們的臉龐照得透亮,像聚光燈下的男女主角。男女主角在燈下接吻,一邊親一邊笑,笑得好開心。女主角勾住男主角的脖子縱身一躍,雙腿纏|住了對方的腰。
太親密了,連風都插不進去似的。
看到如此美好的情景,時微很長時間沒舍得挪開眼神。表姐見她對那對情侶頗有興趣,就與她打趣兒,催她趕緊找男朋友。
時微告訴表姐,在國内的高中談戀愛,會被班主任點名批評。這個世界上沒有男生值得她當衆挨罵丢臉。表姐說她是沒遇到真愛,時微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兩人在海邊一邊聊天一邊漫步,表姐是個話多的,不一會兒就說得口渴,她對時微抱歉一笑,讓時微在原地等等她,她必須得去附近找口水喝。
一米七五的表姐邁着大步,很快走遠。周遭倏爾陷入安靜,時微原地站着,海風吹過發梢、吹過耳側,不經意間也吹來了寂寥。
她光腳踩在沙灘上,海浪沖到岸邊,涼悠悠的海水輕覆腳背,浪潮瞬息而退,在足背留下零星白色沙粒。
盯着腳背上的沙子,時微心底忽然生出好奇,好奇這片海域的水是從何處而來?是遙遠的北半球嗎?是遙遠的東方嗎?會途徑臨海嗎?
時微不知道要如何定義臨海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有些特别,但肯定算不上“故鄉”,否則上回的演講稿就不會寫得那般艱難滞澀。
但除去臨海,她也不曾有過其他故鄉。從小到大,多地輾轉,時微不屬于任何城市,沒有哪片土地真正擁抱和接納過她。
什麼東西都在變,她仿佛生來就活在變化的洪流裡。皮膚接觸的空氣,窗戶外面的景色,行人的口音、車輛的方向......
這鋪天蓋地的變化中,唯一恒定不變的恐怕就隻有卞睿安一個了。
這個想法登時讓時微腦海地震,連手機響了也沒聽到。
等到對方打第二次,她才慢吞吞接了起來:“喂?”
“新年好。”卞睿安的聲音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耳膜,好似擺錘撞鐘,讓她的大腦回蕩着“嗡——”的一聲罄響。
“......”
“微微?”
“嗯?”
“怎麼不說話,玩得不開心嗎?”
時微勉強回過神:“挺開心的,天天出門玩兒。”
“曬脫皮了吧?”
“你在我房裡裝監控了?”時微用手背蹭蹭眼睛,睫毛居然濕漉漉的。
卞睿安低聲笑:“按白人那個曬法,你不脫皮才怪。”
海浪追逐着海風,再一次沖到岸上。時微蹲下身,把手指放到海水裡。浪潮從她指關節處流過,形成細小的波紋。
她擡起頭,望着遠方海面上的斑駁光影:“你怎麼這麼了解我?”
“不應該嗎?”卞睿安反問。
時微的手指在海水裡劃呀劃呀,她認真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你——”
“卞睿安,”時微出聲打斷他,“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