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睿安跟着小叔卞梁去了隔壁承州。
車程約莫兩小時,卞梁有工作電話要打,沒空跟他說話,卞睿安就靠在椅背上,認認真真看雪花。
高速公路上的雪花和早上在家看到的不太一樣。
時微卧室的大落地窗看出去,雪片有形狀、有美感,公路上的雪花,在汽車速度和凜冽冬風的影響之下,變成了一道道白色直線,像利刃,也像利刃劃出的刀疤。
抵達目的地後,卞睿安跟着卞梁見了許多人。
這些“許多人”中的絕大部分,對卞睿安都熱情洋溢,相當客氣,贊美之語挂在嘴邊,滔滔不絕,仿佛是說不完。
卞睿安對他們保持最基本的禮貌,但并不與之深入交談。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高傲自大,而是對他這種出身的人來說,雖然二十不到,說話已經很有分量。
圍在身邊的那些人,不排除個别的确飽含一腔真情實意,但絕大部分都是為利來、為利往,一張笑面背後,誰知道藏了什麼鬼心思。
卞睿安對辨别外人心思好壞這件事毫無興趣,所以幹脆一棒子打死全部,都不要走得太近為好。
裝模作樣地混了一整天,卞睿安此時身心俱疲,隻想回家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聽時微練琴。
然而現實通常都是事與願違的。
晚宴後,卞梁又帶他去了一棟大廈頂層。這棟大廈裡的人就不比白天魚龍混雜了,都是卞睿安叫得出名字的叔叔阿姨。
長輩們先是清清閑閑喝了半小時茶,一邊喝茶,一邊聊事。及至幾個小明星到場,房間内的氛圍就變得熱鬧許多,先前喝茶的人,也紛紛坐上了牌桌。
卞睿安年紀還小,這些活動并不強行讓他參與。
他在旁邊沙發百無聊賴地坐着出神,忽然感覺身邊沙發塌陷,扭頭一看,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小歌手坐了過來。
卞睿安知道她是個唱歌的,但叫不出名字,淡淡笑了一下,又回過頭去繼續發呆。
“一個人坐着很無聊吧,我也挺無聊。”小歌手笑着向他發出邀約,“要不咱們一起去樓下唱歌?”
卞睿安不清楚她的來路,原本不太想搭理,然而聽了她的提議,也不知腦子是怎麼轉的,居然糊裡糊塗地問了一句:“你會拉小提琴嗎?”
小歌手為難地笑了笑:“我隻會彈吉他,剛學了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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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已是淩晨一點,卞睿安輕手輕腳走上樓去。書房門縫隐隐透着亮光,他推開門,就看到時微盤腿坐在轉椅上啃筆頭。
“晚上沒吃飽嗎?要啃筆加餐?”
卞睿安推門進去,時微被他結結實實吓了一跳:“你走路怎麼不出聲兒啊!?”
卞睿安敲敲手表:“這個時間,我以為你睡了。”
捂着胸口安撫了自己的小心髒,時微放下腿站起來,前後左右地活動了身體,哭喪着臉說:“睡不了,我演講稿沒寫完。”
卞睿安走到書桌前定睛一看,發現她筆記本上寫的都是英文:“英文的演講稿,對你來說很難嗎,怎麼會忙到現在?”
時微歎氣:“英文簡單,但内容很難!”
卞睿安仔細一讀,文章主題是my hometown。他立刻理解了“内容很難”四個字的含義。
因為時微和他一樣,他們沒有家鄉。
“最惡心的你知道是什麼嗎,”時微義憤填膺地說,“這個hometown還必須是臨海!我是在臨海出生的這不假,但三四歲的小孩能有什麼記憶......”
起了這個話頭,時微就難以克制地,張篇大論一通抱怨。
原來,臨海教育局在市内舉辦主題演講比賽。每班需要派出一名代表,先在學校範圍内決出優勝,由優勝者代表學校,去市裡參加決賽。
英語老師考慮到時微的海外背景,強行讓她代表班級參賽。
時微認為這種行為很不敞亮,含蓄表達了自己的推辭之意。英語老師卻絲毫不顧她的想法,強行把闆一拍,趕鴨子上架地說:“參賽名單我都報上去了。”
聽了這話,時微無言以對,隻好硬着頭皮回家寫稿。面對着“家鄉”這個單詞,她抓耳撓腮,愣是想不出一個完整句子。
“你們班誰去啊?”時微問。
卞睿安搬了一把椅子到她身邊坐下:“不知道,我壓根兒沒聽說。”
“會叫你去嗎?”
“我不會去的。”
聽卞睿安說得這樣堅決,時微忽然有些羨慕。也不知活到哪年哪月,她才能像卞睿安這樣,語氣堅定地把“不會、不要、不喜歡”統統表達出來。
“愣着做什麼?”卞睿安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趕緊寫吧,寫完睡覺。”
時微擡頭望天,一臉絕望:“下不了筆。”
“不會要急哭了吧?瞧你這點出息。”
時微心情不佳,連跟他争辯的欲望都沒有。
卞睿安歎氣:“沒有真情實感,編還不會嗎。”把筆重新塞到時微手上,“拿着,我跟你一起編。”
一盞台燈下,倆人頭碰着頭,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拼湊湊,二十分鐘過去,寫出了一篇演講稿雛形。
從頭到尾閱讀了一遍初稿,時微抓着簽字筆陷入沉思。
她單手托着下巴,食指和大拇指陷在臉頰裡,兩頰的肉全部擠到了蘋果肌的位置,平日裡清清瘦瘦的一張臉居然也變得飽滿可人。
卞睿安盯着她的側臉,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指,捏得指關節咔嚓響,好不容易才把捏她臉蛋兒的欲望壓了下去。
“就這樣吧!”時微用力一拍手,“明天再找谷曼炀給我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