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找到奧修維德時,雌蟲正在監獄外圍的瞭望塔上圍觀幾名負責接收新囚犯的獄警合力用粗繩和鎖鍊套牢一隻從接引船上下來的巨大獸族。新囚犯因為應激,完全變成了獸形态,被幾十隻蟲族用長短不一的繩索控制了頭頸和四肢。
翁晨能夠根據經驗準确講出對方是一條來自荒漠地帶的龍族,對方的獸型遠遠超過10米,頭上的龍角呈現出一種由紅轉黑的漸變色,說明該獸族已經完全成年,而且還正是喜歡肆意破壞和殺戮的年紀。
站在他腳下的獄警們雖然在數量上占據了優勢,但力氣仍然不能與之相提并論,後來是幾隻将其押運到監獄的高大獸族上前幫忙,多方合力才把這頭龐然大物拽進帝國監獄的大門。
翁晨注意到,在地面上的一群人制服囚犯期間,奧修維德的眼神始終都停留在事件的主角身上,似乎在關注那條龍的龍翼。
“他的翅膀被人打碎了,不然這時候就會飛起來越獄,不過放心,收監後會立即為他做康複治療的。”翁晨走到奧修維德身邊,注意到雌蟲是在他發聲以後才發現他的靠近,“很在乎這一點?”
“……可能是最近幾個月都在說蟲翼的事。”雌蟲的目光下移,看到翁晨受傷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後發現破口的地方已經化膿,“我為您去包紮一下吧,回去再讓喧嘩木拿些藥。”
翁晨想到藥的味道後,本能地抗拒:“等傷口自然愈合就可以,我可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就喝那種苦東西。”
雌蟲什麼都沒說,帶翁晨到醫務室後親自管值班的醫生要了工具幫翁晨處理傷口,雄蟲回頭示意那隻在旁邊看熱鬧的蟲子回避,又用自己的另一隻手幫奧修維德處理好自己手上的傷,這才語氣微妙地問起斯多尼的事:“他剛剛在監獄裡對你說的話……怎麼看?”
雌蟲坐在翁晨的對面,用手上的鑷子夾着托盤裡剛剛拿來消毒的棉團,将之一一紮穿、拆解,“漏洞很多,算是很有目的性的一場談話。”
“嗯。”
“雖然現在說已經晚了,但我确實後悔把恺培牽扯進來。”
“還有嗎?”
“……”奧修維德放下手上的鑷子,終于肯擡頭看向翁晨注視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為斯多尼·麥恩定罪的事。”
翁晨閉上了眼。
“翁晨。”奧修維德說,“我不是在同情他。”
“我知道。”翁晨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斯多尼在監獄裡對奧修維德說話的意思無非有兩層,首先他向奧修維德預警:今日的斯多尼就如同來日的奧修維德。畢竟翁晨的心思太令人捉摸不透了,哪怕是完全的信任交付也可能在最後令人寒了心。
這顆不安定的種子看似被斯多尼種在了奧修維德的身上,其實卻是在翁晨的心裡狠狠刮了一刀,因為在得知他跟斯多尼過去以後,翁晨會先生出“奧修維德是不是不再信任我了”的疑心,而這份疑心一旦被放大,後果将一發不可收拾。
與翁晨的這種惶恐相比,雌蟲心裡産生的疑慮就太不值一提了,首先手上攥了護身符的奧修維德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是否會殒命的問題,其次就像斯多尼說那樣,翁晨如果真的隻把他當作一個觀察對象,那麼雄蟲在向蟲皇索要奧修維德時,絕不可能許諾雌君的位置——奧修維德即使身為3S級别的帝國大将,但出身隻是賤民的他,也不配作為翁晨的雌君被歸屬,除非這個位置是雄蟲自己的要求。
所以令奧修維德發愁的事并非跟翁晨之間的信任問題,而是斯多尼一直在努力暗示他的另一件事:如果因為翁晨失憶和他留下的繭室就糊裡糊塗地讓帝國政府定他的罪,結果很可能是在多年後,翁晨回想起過去的一切并追悔莫及。
“有一個細節我很在意。”奧修維德對翁晨坦白,“他說話的邏輯雖然亂得一塌糊塗,但情感卻非常鮮明。”
“而你這樣邏輯清晰,卻感情暧昧的态度,也并沒有好到哪裡去啊……”翁晨用自己沒受傷的那隻手撓了撓頭,“來找你時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對我有所懷疑,結果你一直都在擔心另一件事嗎?”
“他找過我兩次,都是為了見你,都沒能如願。你還要放任不管?”奧修維德端走手邊的醫療器具,把垃圾扔掉,“如果你放任不管,斯多尼就算死了,他身後的勢力遲早會找上門。我當然不會擔心你的安全,但我會害怕你後悔。”
斯多尼·麥恩成功了,他打動了奧修維德,讓雌蟲為他做了幾乎不可能做的事,在那間陰暗的牢房裡,他先用奧修維德最恐懼的事打動了雌蟲,接着開始攻陷其最大的軟肋,即翁晨。
奧修維德并不害怕聽說翁晨在過去睡覺時也要被斯多尼抱在懷裡,他在乎的是他們的未來,但是當雌蟲意識到對于翁晨來說,這名囚犯的地位如同兄長以後,他慌了。
奧修維德太了解翁晨對親情的渴望了,不然他們的家裡就不會有一隻總在主人們遠行歸來時,守在門口迎接他們的老蟲子,更不會在花園裡有一顆喋喋不休卻還沒被鏟除流放的話痨樹,更不該把一隻藍背公子鷹當作自己的孩子養在家中。
長輩、親戚、伴侶和子嗣……而斯多尼是兄弟,這或許是翁晨在多年以來,慢慢為自己編織出的家,可如今即将被他親手敲碎。奧修維德看得清楚,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猶豫,他不知道自己幫助翁晨抓捕甚至審判斯多尼的做法到底是在排除異己,還是在助纣為虐。
他在做翁晨的鏡子,當然不希望雄蟲的鏡子蒙塵。
翁晨依舊在撓頭,很久後才開口說話:“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讓他給我的心裡暗示隻是忘了他?”
雌蟲坐回到翁晨身邊,開始認真考慮這個新命題:“那麼我要先知道你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不希望記起這個人。”
“反推雖然是很好的判斷手法,但不适合用在這個話題上。”翁晨說,“既然你能聽出來他說話時有很多地方都在撒謊,那麼我隻需要告訴你,哪件事上他并沒有在欺騙——我确實,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兄長。”
奧修維德再次皺緊眉頭,顯然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一種結果。
“雖然我們手上沒有這樣一個範本了,但可以用其他人來做假設:假設是裘博恩,那麼我會在什麼情況下要讓自己忘記他?”
答案是永遠都不會。
翁晨同樣相信自己的病态心理,對于他已經視為家人的存在,哪怕遭受背叛,他也不可能忍心将其殺死,即是通過這種所謂的“失憶後連存在過的感情都消失了”的方法,他必然是别有目的,才會在當初讓斯多尼給自己這樣一個暗示。
奧修維德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跟上翁晨的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眼下的這個局面,是當初的你,認為的最好結局?”
“想想看,奧斯。”翁晨用着一種萬般确信的态度來和他的雌蟲争論,“在當初,如果我想到了比現在更好的辦法來處理斯多尼的結局,那麼我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改動我自己的腦子,從而達到某個目的嗎?”
“翁晨,未來往往都是多變的。我能相信你對斯多尼的信賴、你的過去,但我不敢相信未來。”雌蟲依舊搖頭,“我不會讓你下這麼大的賭注,哪怕這種可能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可多年後你重拾記憶,你會無法面對斯多尼·麥恩的墓碑,我也無法再見我的兄弟。”
翁晨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把這口憋在肺裡的濁氣緩緩吐出後,“好吧,我們各退一步。就按照你說的,為斯多尼·麥恩翻案,但所有的證據指向都能證明他對我的監視意圖有叛國傾向,這份案件已經交由帝國最高司法部門進行三層審理——如果我們想為他翻案,那麼該如何翻案?”
他們是案件發現者、調查者和提交者,而且因為翁晨捏碎光端的舉動,在案件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受到了某個家夥的高度重視,如果最後又由翁晨提出重新調查。鑒于他與囚犯斯多尼的密切關系,重審後的結果很有可能是翁晨,包括奧修維德、恺培和裘博恩在内的諸多蟲子都被牽連,甚至可能會受審。
雌蟲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實木的台面,就在他想到主意,準備跟翁晨分享時,醫務室的門恰好被人從外側敲響,緊接着是剛剛幾隻被他們趕出去的蟲子小心詢問的聲音。
“抱歉閣下,但是來了幾個比較棘手的病人,能否讓我們進去做緊急處理?”
“知道了,你們進來吧。”翁晨站起身,同時把奧修維德也拉了起來,“我們回去的路上再說。”
他們跟進門的幾隻蟲子打過招呼後,步行從監獄回了莊園,盡管兩隻蟲子已經足夠低調了,但路上仍然會被頻頻搭讪,還有架了攝像頭的記者或自媒體在莊園附近錄視頻,但仔細看卻能發現,他們鏡頭對準的方向,往往都是帝國監獄,而且翁晨和奧修維德在他們旁邊經過時,也不會被攔住問個沒完。
“你改變了他們的認知嗎?”
“是的,如果不進行些精神幹擾,這附近的交通秩序就該被他們毀了。”
翁晨拉住雌蟲在一個記者打扮的亞雌身後停住,讓奧修維德仔細聽對方正在對着鏡頭報導的内容:“……據小道消息透露,兩位閣下在直播結束後至今仍未回到莊園,而且奧修維德将軍的狀況并不容樂觀,他們很有可能已經陷入分居、放棄歸屬關系的困境……可惜翁晨殿下自直播之日起,至今從未開辦過任何一場記者發布會,很難猜測其背後是否有更深遠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