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卻隻有一個，而且從翁晨的言語行動來看，它永遠都隻會有一個。

翁晨能感覺到小孩的失落，但他能做的也隻是撒一個并不高明的謊言：“如果你真想要個弟弟的話，我可以幫你。”

胖墩兒仍然搖頭，他明白那意味着什麼，但卻不是他想要的，他隻不過是想要搞清自己的存在而已，現在想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或許還太早、太尖銳。

跑到窗邊的兩隻機械鳥突然發出警報聲，屋裡的三個人同時被轉移了注意力。翁晨手臂一撐、長腿一邁，幾步就走到了窗邊，低頭彎腰關掉機械鳥背上的警報後，擡頭向窗外望時，剛好對上了克勞澤·龐波的笑容。

胖墩兒緊跟在翁晨身後，和雄蟲差了兩步之遙，但他走到窗前時，外面的雄蟲已經走進了大廳。

裘博恩沒有跟過來，但他也放下了手上的工具，“來的是什麼人？”

“克勞澤·龐波。”翁晨的表情上是難得一見的凝重，“我居然毫無所查。”

裘博恩聽到後也有些驚訝，“你剛剛沒注意到嗎？”

“我注意到有人過來了，但是……”翁晨低頭問胖墩兒，“他這幾天來過幾次？”

小孩掰着指頭點數，随後伸出5根手指。

距離翁晨知道克勞澤第一次來家裡才過去6天時間，這隻蟲子居然已經又來過4次了，而且如果不是他們剛剛拼出來的機械鳥剛好有警戒功能，翁晨可能根本不會在意。

“有點勤快了，是吧？”翁晨問的是胖墩兒，但他沒準備聽見小孩的回答，“居然已經是第5次了。”

小孩子仰頭時看到了雄蟲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來找恺培叔叔的嗎？”

翁晨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說？”

“恺培抱怨過。”裘博恩也走到了窗邊，他看的是克勞澤乘坐的浮空船，此時它正被臨時停靠在莊園門口，主人家似乎并沒有長留的意思，“關于拉菲蒙托菲的審問，因為涉及到外族，克勞澤他算是重要參與人員，彙報的事也剛好由恺培負責接洽，都是兩邊的本職工作，所以他們這幾天的頻繁接觸是不可避免的。

“吃飯的時候恺培抱怨過自己覺得尴尬，原因是克勞澤之前主動追求過他，但被拒絕了。”

翁晨當即了然，他好像也是由于工作原因才放任克勞澤随便進出侯爵府的，畢竟自己的精力有限，如果是必要情況的頻繁動态，他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隻蟲子的身上。

雄蟲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前額，他總覺得自從調查密友以來，自己一貫信賴的頭腦就有點不夠用了。

小孩突然拽了一下翁晨的手：“我能過去看看嗎？”

翁晨有些驚訝：“你對他好奇？”

胖墩兒沒說話，他隻是仰頭看着雄蟲，希望得到首肯。

“去吧。”翁晨伸出手，把孩子朝門口的方向推了推，“跟他說，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吃個午飯。”

小孩立刻跑出了手工室，留下來的兩隻蟲子卻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裘博恩先回到自己的手工桌前，把重新設計好的圖紙鋪展在翁晨面前，“來看看吧，這回還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雄蟲直接把圖紙掃描，随後用光影投放在空中，整體檢查完以後，對着這幅傑作發出了一句真心實意的感歎：“精彩。”

老蟲子卻坐回到他的工作椅裡，長長舒了一口氣：“組裝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有什麼材料推薦嗎？”翁晨還在翻看批注，發現裘博恩早已把清單列好，他舉在半空中的手握緊又松開，突然有種悲傷從心底湧了上來，“我能不能晚點再管它，這一年都會挺忙的……您也知道，新來的蟲子不好帶。”

他想把建造的工作拖後，先拖過今年，今年過了再拖到更久以後。翁晨很清楚這份圖紙意味着什麼，當時他管裘博恩要手工藝品做紀念，對方給出來的卻是這架飛船。

它是裘博恩的遺産。

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嗎？他還以為奧修維德住進來以後，老蟲子的注意力就被分散走了，更何況後來還有了胖墩兒。裘博恩明明挺喜歡小胖子的。

他以為家裡多了人，老頭就不會那麼急着求死了，原來裘博恩一直沒變，他隻是年紀大了，要準備的事情太多，他的行動能力又比不了從前，才會拖延這麼久，為他準備好自己的遺産。

這隻蟲子一步一步地把他養到大，一點點撒開自己的手，讓他成材。這些年來，裘博恩的步子邁得一直都很穩，現在該換成翁晨來一步一步地帶着裘博恩走了，裘博恩要的是他把自己帶去死亡。

裘博恩看向他的眼神亦如數十年前，他在看自己的一個晚輩，一個要被他盡心撫養長大的孩子。這眼神卻刺痛了翁晨，讓雄蟲避開了它，不敢直面。

“奧修維德已經很好了，這不是我用來騙你的話術，他這些時日來的所作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他一開始雖然在努力迎合你，你也在盡可能地适應他，但後來你們之間的相處已經不再是流于表面了。雖然還會有矛盾需要磨合，但我覺得你們一起走下去的路要更長，因為你們原因把心對彼此敞開。”

裘博恩的話到此停住，翁晨卻沒接話。房間就此陷入安靜，直到這安靜變得窒息，老蟲子才用一聲滿足的笑打破，“時隔半年，我們重新聊起死亡這件事，你已經不會像季風期的時候那樣抗拒了。”

雄蟲聽到後猛然擡頭，臉上的表情是自己都沒發現的變化被人道破後的驚懼。

慌忙當中，雄蟲矢口否認：“沒那回事——！”

裘博恩臉上卻隻有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坦然。

“這并不是壞事，翁晨。”裘博恩撐着拐杖，重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雄蟲面前，抓住了翁晨已經捏碎了設備的手，“你并不是把我忽視掉了，你隻是願意接受他了。讓他靠過來、走進來、住下來……就是這樣的，雖然現在這個家裡還需要有我來作為平衡，但在将來，你會發現，我絕不是那個一直支撐你走到最後的存在。”

老蟲子一點點掰開翁晨的手，拿走了掌心裡已經扭曲、破碎了的星網設備，伴随着一聲輕巧的歎息，垃圾被他扔進了旁邊的廢物處理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