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
日頭将将挪到最西邊,白日隐藏的寒意也張揚了起來。
山嶺間林子被風刮得刷刷作響、鬼哭狼嚎,氣勢之大,像要一口氣刮翻山腳下的三間草房似的。
王二背着背簍,頂着大風,身形靈活地避開村裡人回到了來過一回的小院兒。
下午時他一口應下後,自己也有些驚訝。
他平日确實分厘必争,但已經說出去的話還不至于要收回來,已經給出的豬頭也不至于抱着要吃回來的心态去應下這頓飯。
而且他一般不和哥兒女娘有所牽扯,就怕掰扯不清,害人害己。
今日厚着臉皮應下來,大概是這個哥兒太‘特殊’,所以他下意識沒有把人當成需要避嫌的小哥兒?
他的這個想法有些無恥了,王二想。
王二在院子外籬笆叢後站了好會兒,盯着屋内已經隐隐點起了燈的窗縫沉默半晌才進去。
一進屋,撲面而來酸爽味道的炖肉香味和滾滾的熱意。
王二鼻尖微動,嗅着屋内香得讓人跌跟頭的酸菜炖豬頭香氣。
周檀坐在小闆凳上擺弄着些什麼,他走過去一看,發現是在清洗下水。
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那張美得過分的那張臉在白布下嫌棄到扭曲的樣子。
即便這樣,小哥兒仍惡狠狠地搓洗着那塊兒豬肝。
王二:“……”
王二:“交給我吧。”
周檀正專心和下水對抗着,聽到頭頂忽然想起的聲音還吓了一跳。
側過身仰頭看向王二,“回來得正好,再等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王二矮身的動作一頓,難得有些狼狽地避開了周檀直視過來的澄淨視線。
又低聲說了一遍,“放着我來。”
周檀正好也有些受不了了,起身讓開小闆凳位置,“行,那你先幹着,一會兒就吃飯。”
豬頭早炖好了,現在鍋裡是酸菜豬肉炖粉條,粉條兒剛下,還在咕咚咕咚地煮着。
周檀趁這會兒功夫将豆腐切成長塊兒,下進鍋裡。
王二幹活很利索,困擾了周檀老半天下不去手的豬腸在他手裡迅速被打理得幹幹淨淨。
周檀觑着他面不改色的神情,懷疑他可能根本沒有嗅覺。
桶裡所有的下水都清洗好後,扔到另一個幹淨的木桶裡。
這幾個木桶還是之前和老木匠訂來賣豆腐的,由于他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就暫時空置了下來。
沒想到現在排上了用場。
王二從碗櫥那堆雜物中翻出來一根草繩,抻了抻,還算結實。
然後把草繩系在帶着把手的木桶上,将桶吊在裸露出來的房梁上,防着耗子和野貓偷吃。
鍋裡炖着的菜火候差不多了,周檀揭開鍋蓋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炖豬肉兩眼放光。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掏出了一把勺子和一個超大木碗,将炖肉盛了出來。
這時王二也從外頭洗完手,進了屋。
周檀一頭紮進櫥櫃裡,頭也不回地說了句,“把竈台上那盆菜端上去炕。”
吩咐起來人的态度和語氣,那叫一個自然。
至少王二嗯了一下,将盆端到炕上的八仙桌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剛才應下來時也過于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