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銀子周檀當然不能拿。
他是身體虛,又不是腦子虛。
一個勢單力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哥兒手握尋常村裡百姓幾年才能攢下的家底,如同稚子抱金行走鬧市中,赤裸裸地顯示着快來算計我這幾個字。
而且村裡鄉鄰現在因為本村的人受了外人的欺負,同情占了大部分。
但如果他拿了十兩銀子,必然會遭到村裡某些有心人的嘀咕,周檀相信現代社會的‘受害者有罪論’在這裡未必沒有。
周檀裝大尾巴狼,“雖然我确實是因為錢三嬸子受驚的,但這十兩銀子我拿了也不安心,不如将銀錢換成藥草再給我吧。”
衆人連連點頭,也贊同這個方案,就連剛才幾道異樣的眼神都消失了。
藥草轉手一賣也能賣些錢,但沒有明晃晃的銀子招人眼,而且經過今天這一茬,再轉手草藥也未免引人注意。
李三銀認同點點頭,對林郎中說道:“麻煩林叔您給開個藥方子,寫上夠數的藥材,到時候讓錢三親自送過來給我。”
意思是他要在場見證到底夠不夠十兩銀子,這是不許錢三糊弄過去了。
說話間,橋水村的村長才将将被五牙兒引着,着急忙慌地坐着驢車來了。
剛從驢車上下來就看到偏僻的小院兒被烏泱泱的人圍了個滿滿當當,他甚至還有聽到裡頭傳來的兩道熟悉的嗓門。
橋水村村長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不安感在他下車後,院裡院外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義憤填膺地像,看共犯似的看着他時,達到了頂峰。
橋水村村長和他帶過來的幾個漢子被盯得心底發慌,後背冷汗直冒。
五牙兒别看長得高大木讷,心眼可不少。
一路上都沒和人說具體原因,就是怕橋水村早有了準備,這件事就是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時笑着站在在橋水村村長和幾個橋水村人身後,善意提醒道:“快進去吧,俺們村裡人就等着你們呢。”
院子裡的人群也默默地自發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橋水村民:“……”
情況好像對他們很不利。
但這麼多人看着,他們不想進去,也得進去了。
遮擋着的人群一讓開,橋水村村長就看到了他們村裡遊手好閑的地痞流氓大柱子,和他那個潑辣賴皮的老娘就被人看管在院子正中央。
住在環水村的林郎中正在為痛得直嗷嗷的大柱子的手上藥止血。
橋水村村長眼前一黑。
不用說,肯定是這回到處惹事的柱子家惹到硬茬,還讓村裡來給他擦屁股。
果不其然,李三銀這老貨就差扯着嗓子在他耳邊吼着他們村的無賴差點欺負了人家村裡剛沒了娘的年幼小哥兒。
雖然形勢已經很清晰了,但橋水村村長還是想着再掙紮一下,“那你叫我們來幹甚!大柱子這不是在這兒嘛?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也管不了了!”
李三銀冷笑一聲,“這事兒你想賴賬?!”
“那好,五牙兒!你去牽牛,趕緊去縣衙報案,就說大柱子偷了我們村的小牛犢,就在橋水村村東頭的牛棚裡!”
此話一出,就連屋内下不來炕的周檀都在心底直呼好絕。
朝廷剛打完仗,這時候村裡有一頭牛都是遠近聞名的富村,這幾個山頭裡有牛的,一個手掌也數得出來。
橋水村那頭母牛剛生下一隻小牛崽,這事兒在十裡八鄉都不是個秘密。
五牙兒率先帶頭,“沒錯,你們村那頭牛是和我們村的大黃配的,憑什麼牛崽歸你們了?!鄉親們說是不是?!”
“對啊,和咱大黃配的種,怎麼就給了他們村?”
“沒錯!村長說得好!”
院裡院外的環水村本村村民紛紛回過神來響應。
橋水村村長臉色鐵青,登時有些下不來台,有些沉不住氣的年輕漢子憤憤地瞪着環水村人和被圍在裡頭的柱子和他老娘。
這兩個惹事精就會給村裡找麻煩!
牛犢是肯定不能給的,但兩村當時商議分牛犢時确實是他們橋水村承了環水村的情,先拿了牛犢子,這事兒還沒法跟村裡細說。
橋水村村長深深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這血是不得不出了。
想到這裡,他狠狠瞪了眼還在哀嚎的大柱子和他娘,一天天的淨他娘給他惹禍!
從衣襟裡肉痛地掏出來幾枚用布小心包裹着的碎銀角子,看都不舍得看,一把拍給了李三銀。
“給給給!我給就是了!”
李三銀掂了掂手裡的銀角子,連看都未看,搖頭,“還有給林郎中治手的診費。”
橋水村村長臉色憤憤,隻得又從懷裡掏出一串錢,劃拉劃拉以更大的力道拍在李三銀的懷裡。
怪道那五牙兒讓他們多帶些銀兩也不說緣由,他們也就這般傻颠颠地來了,不然這事兒要是他們今日不到環水村,等着環水村的人來他們橋水村時,這事兒就有很大的回旋餘地了。
唉!千說萬說錢都給出去了還有啥用呢!
李三銀将銀子當面遞給了林郎中,然後回頭對臉色不好的橋水村幾人提醒道:“以後再讓這兩人進我們村裡騷擾哥兒,就不會像這次這麼輕易放過了。”
放完狠話,還不忘補了句,“别忘了,大花下隻牛崽子是我們村的。”
橋水村幾人最後是僵着臉,拖死豬般将柱子和柱子他娘一路拖回了村裡。
事情完美解決。
這場貞操保衛戰終于落幕。
周檀下不來炕,隻得躺在炕上對出言幫助的叔伯嬸娘們表示感謝,尤其是對林郎中和村長李三銀。
熱鬧看完,人群也意猶未盡地散了。
周檀轉頭看向坐在炕沿上擔憂的李桂,神情認真鄭重,“今日還要多謝你,李桂。”
很少被人這麼正經嚴肅地直接叫全名的李桂一愣,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沒幹什麼,怎麼說這麼正經……”
周檀也笑笑,沒有和他争辯這件事,他心裡自有一杆稱。
而且,他現在心裡有個呼之欲出的問題已經到了嘴邊。
不問不行了。
周檀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看向李桂,聲音都緊張得微顫而不自知:
“我長得……像能生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