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公園,其實是沿着穿城而過長溪支流凸岸,新規劃的城市濕地。這片地兒屬于改造的老城區,人口密度不是很大。夜裡出來散步的,多半是老頭老太太,年輕人很少見。
路燈是暖調的,忽明忽暗的橘黃色光束下,小蟲飛舞。分不清是蛾子還是蚊子,看起來一大片,像黑色的薄霧。有密集恐懼症的人,擡起頭可能會被吓一跳。
頭頂明月高懸,疏疏的星子在銀河中閃爍。暑氣已随着墜入虞泉的太陽消散,清輝照不到的林下,踏水而來的晚風拂面微涼。
穿着吊帶的宋詞被這一吹,身子輕輕一顫。徐徽帶來的襯衣,終于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冷的話可以将就着披一下,昨天剛洗的,我還沒穿過。”
“好,謝謝……”宋詞這才發現,她把這個也帶了出來。
體貼的徐徽幫她披上。
依舊是淡淡的玫瑰香,和徐徽常用的香水一個味道。宋詞被這股清淺的芬芳包圍,卻渾然不覺。或許,她的鼻子已經逐漸适應了。
“若川姐和你是發小?”兩人并肩而行,蟬在樹梢唱聒噪的歌。
“嗯,算是。”
“你應該和她一樣受歡迎吧?”
“沒有,我不善交際。”
“真的嗎?”宋詞攏了攏身上冰冰涼涼的襯衣,有些懷疑。
“真的,”對上她清淺的目光,徐徽粲然一笑,“我讀書的時候,兩耳不聞窗外事。沒上大學前,家裡管得嚴,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同學們放假經常會自發約着出去玩,我都沒參與過幾次。”
“百裡就不一樣了。”
徐徽回憶時,語氣裡帶着豔羨:“她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爸爸媽媽長年在外做生意。隔代親嘛,寵出來的小公主,自信又張揚。每天都背一書包的零食,給班裡的同學分糖果,人緣很好。”
“我雖然不是冷臉面癱,但一放學就被接回家。她們周末會組織聚餐或者去遊樂園,我又去不了。一是興趣班排得挺滿的,二是父母周末會回家抽檢功課。”
“寒暑假呢?”
“被送回退休的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跟堂兄弟或者表姐妹一起上興趣班。”
宋詞咋舌:“難怪你如此優秀。”
徐徽點頭:“我們家算是書香門第吧,老一輩大都是醫生和老師,少數是從政的跟參軍的。”
宋詞肅然起敬:“家族底蘊深厚,怪不得會這樣重視教育。”
“也好也不好,”徐徽抿了抿唇,“總之,人生是自己的。”
“那你以後的婚姻,是不是家裡說了算?”宋詞好奇道。
“但我喜歡女人。”徐徽不置可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言外之意,就是不可能。畢竟,除了有高度自治權的某省,華國的民政局隻服務于異性戀。不過公證倒是放開了,少了許多局限。
“你呢?”徐徽站定,看向宋詞的目光灼灼。
“我?我是堅定的不婚不育黨。”
宋詞歎了口氣,也停了下來。她站在林間小徑的盡頭,月影朦胧,林蔭幽深。清光如水,濯蕩本就隽秀眉目,灑在傳神的阿堵中。星星點點,燦燦月明。
長睫低垂,淡淡的愁緒化作斑駁的一線,籠在卧蠶上:“同性戀什麼的,對我父母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我老家那種地方啊……”
“容不下這種感情。”
她的語氣裡飽含着無奈:“在我親戚眼裡,這是一種‘病’。小縣城裡,是不容許這種‘病’存在的。如果真有人出櫃了,多半會被家裡人扭送進精神病院。”
“可這不是病。”徐徽斬釘截鐵,“我是專業的,我有發言權。”
想起她的職業,宋詞忽然樂了:“那戀愛腦是病嗎?”
“是。”
徐徽認真道:“在真正的愛裡,不該有任何一方受到傷害。”
宋詞歪了歪腦袋,黑而亮的雙眸裡,凝聚着熠熠的光彩。像是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着天窗木屋,洞開了一隻眼睛。它就此坦白在蒼穹低垂的目光裡,上無雲翳,下無塵垢,光與影在其中自由的嬉戲。
她笑不露齒,隻微揚的眉梢,稍洩波動的心緒:“感覺,你比我還要天真呢……”
落月靜懸在屬于宋詞的鏡湖中,徐徽心跳有一瞬的失序:“為什麼這麼說?”
“人都會敗給現實吧!”
“那你比我更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