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兇。
江雪螢腦中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跟傳聞中一模一樣,卻不得不聽他的話,擡起頭來。
那雙清滢眼眸又紅了幾分,眼尾像是一片揉化的胭脂,讓人不禁想伸手再添兩分顔色。
沈長策凝眉,“怎麼哭了?”
“沒,沒有……”
江雪螢下意識地便想否認,輕輕吸了下鼻子,說話時慌忙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一如即往的冷峻,殿下是真的生氣了嗎,會不會想将她殺掉?
他不近女色,肯定更不喜歡看見女子的眼淚,可明明是他兇的,還問她為何哭。
江雪螢不知如何解釋,更不知他的目的,是想聽她說什麼,還是單純的就想訓話。
眼眶裡的濕潤也來的莫名其妙,比這更難聽的話她聽過很多,這都算不得什麼,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威壓過于明顯,暴名顯赫,也可能是京城裡景安危險的處境,還有可能是一片茫茫的日後。
多種情緒交織,她此時就像一個偌大的容器,不可拒絕地接受着來自外界的一切。
沈長策平靜問道:“你很怕我?”
江雪螢沉默了一下,殿下難道自己不清楚嗎,她想說不怕,但好像并沒有什麼說服力,于是弱弱點了點頭,可是猶豫了一下又搖了下頭。
沈長策饒有趣味地看着她,像是在問她為什麼。
“殿下戰功赫赫,受世人敬仰,讓人害怕是自然的,但更多的是敬仰,殿下保家衛國,不應被人害怕。”
沈長策笑了一聲,在靜谧的夜裡聽起來有些明顯,“你當真這麼想?”
她耍了點滑頭,不想正面回答他,江雪螢穩住心神,堅定地點了點頭,“當然。”
“行吧,早些休息吧。”
沈長策終于大發慈讓她走了,江雪螢這下走得很快,像身後有東西在追一樣。
其實他何嘗看不出來這小丫頭的想法,自以為藏得好,但跟浸淫朝廷多年的沈長策相比,又如何能比過?不過是不想認真罷了。
江雪螢收拾好後,一如既往地躺在床榻裡側,這樣待會兒殿下來的時候方便一點。
月華順紗簾傾斜而下,可能是因為今夜要多一個人,江雪螢躺着半晌沒睡着,不自覺想起方才的對話。
她受了風寒還執意走回來,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想讓自己病得更重,看上去更慘些……這樣,即使出了什麼問題,也好有借口一避。
所以這事小半可以說是條件使然不得不,而大部分能控制的,是她故意的。
不過沒想到這病,直接病了月餘,看上去,好像确實有些嚴重了。
殿下,或許是看出她的意圖了吧,才會覺得她不愛惜身子。
江雪螢想着想着睡着了,迷迷糊糊感受到身旁有動靜,知道是殿下來了,便又主動往裡側靠了靠,直到動不了,才安穩下來。
她動的那一會兒,肩頭的被褥滑開,豁開一大條縫,露出單薄的白色寝衣,若這樣睡一晚上,明日晨起估計又會受寒。
沈長策扯過她的被褥蓋在肩頭。
床榻很大,江雪螢蜷縮成的那一團隻占了很小一塊地方,兩人中間還隔着一條鴻溝,即使再來一人躺下,也是綽綽有餘。
看着那小小的一團,沈長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往常一個人宿在翰墨堂,清淨自在,總是很快入睡,今日聽着身側平穩的呼吸,反而無甚睡意。
女子清雅的馨香散在合歡錦帳中,繞在鼻尖良久消退不去,身旁躺着的不是旁人,縱然不是他自願,但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在他眼裡,她凝玉差不了多少,都是小孩子。
沈長策靜下心來,調息吐納,總算也安睡過去。
翌日,江雪螢醒時,榻上隻有她一人了,殿下總是起得很早,也不會特地叫醒她。
冬日天冷,被窩裡溫暖非常,起身也變得越來越艱難,江雪螢挨了一小會兒,然後在嬷嬷進來之前起身。
收拾好後,照舊往香遠堂請安,天光微亮,空中薄霧蒙蒙,路旁的草葉都結了一層白霜。
今日沈凝玉沒來,不知是不是昨日碰見殿下說了些話的緣故,太妃如往常囑托了幾句,讓她照顧好殿下。
沒有沈凝玉在旁,屋裡似乎都冷清了不少。
江雪螢不知如何與她相處,兩人之間唯一的關聯點,應該隻有燕王殿下。
太妃愛子心切,大多數時候都是讓她關心殿下,其餘的,其實倒沒怎麼為難她。
晨昏定省,故而不用向大夫人請安,換個角度看,倒是過了那麼久的清淨日子。
太妃喚來侍女,捧着什麼東西走近,江雪螢定睛一看,是一本一本的卷冊。
“這些東西本來早應該讓你學着,後生病耽擱,現在才讓你看。”
江雪螢順着她的話,看向卷冊上的提字,竟是王府往期的賬冊,太妃竟然把這個給她看嗎?
一家中匮,向來都是極為重要的權力,雖也不是要交予她,但這怎麼看,似乎都不太恰當。
太妃似乎看出她的驚訝,但沒在乎那麼多,繼續道:“拿回去好好看,若有看不懂的地方,便問嬷嬷。”
江雪螢起身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