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頗有些不可思議:“天子顔面?你竟然會如此對朕說嗎,自登基以來,多少次讓步是朕為了你做的,若是談論天子顔面,江知鶴,你又怎麼能這麼說呢?”
江知鶴聲音壓了下去,更顯傲氣:
“若是陛下不喜歡,大可把臣貶了去,何苦同臣在這裡費口舌,還浪費了陛下寶貴的時間。”
我大怒:“江知鶴!”
江知鶴卻道:“是!陛下有恩于臣,救臣于牢獄之中,可當時的陛下與現在的陛下大不相同,陛下敢說心中對臣毫無一絲的疑心嗎?”
“朕怎麼可能會疑心你!”我氣急。
屏風後面,江知鶴卻聲音更冷:
“怎麼不可能!在陛下心中,臣就是那般可惡的人,那般惡心肮髒、滿手血腥的人!是,臣就是如此,陛下難道不知道,臣原本就是這樣子的人嗎?”
聽到這話,我心中頓時失望至極。
如此尖銳刻薄,半點道理都講不進去,這個人當真是江知鶴嗎?當真是我認識的那個、我記憶裡面的那個江知鶴嗎?
幾乎面目全非。
這區區的一架屏風,卻好像把他和我之間過往柔情隔斷得支離破碎。
就因為一個潤竹?
我忍不住有些煩悶地開口:“江知鶴,朕以為已經夠了解你了,可為什麼你并不懂朕呢?
讓你敞開心扉說幾句心裡話,非要如此态度、如此尖銳。言語如同傷人之刀刃,你非要如此說嗎?”
卻聽他道:“陛下難道第一天認識臣嗎,臣就是這樣子的人,——不是臣變了,而是陛下從未看清過臣。”
我分明不是來同他吵架的,可我們卻吵得如此難看地步,言語犀利,針鋒相對,而我現在甚至連他的臉都沒有看到。
我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站在那裡,江知鶴也陷入了沉默。
過度的安靜就好像撲面而來的海水一樣,又鹹又苦,似乎要将我們兩個人淹沒在這個小小的廂房裡。
我在等他說些什麼,可江知鶴好像也在等我說些什麼,不過最終我們都沒有說話。
沉默蔓延開來。
随着時間的緩緩流逝,屏風後那層由熱氣編織的氤氲水汽漸漸淡去,最終完全消散在空氣中,隻留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
我最終還是輕步上前,目光透過屏風那半透明的縫隙,得以看見江知鶴的身影。
“……阿鶴。”
我頭一次這麼叫他,但我已經在心裡這麼叫了無數次了。
最終服軟的也依舊還是我。
從來都是愛得更深的那一個,總是先讓步的。
江知鶴沒有說話,就那麼靠在浴桶裡,一頭濕漉漉的烏黑的長發垂在雪白的背後。
此刻,廂房内顯得格外靜谧,連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能清晰可聞。
江知鶴泡了那麼久,那浴桶之中的水想必已經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漸漸失去了溫度,由滾燙變得溫涼,最終或許已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