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噴出鼻息，對于凡人便是天災。

極限鬥羅蘊含着警告的一眼，讓唐三四人心神一震，一身魂力不自覺地翻湧，自行為本體抵禦傷害。

唐三的反應最大。

他好似胸口被人重擊一般，背脊佝偻，身體蜷曲，寬大的手掌捂住下半張臉，卻還是有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溢出。

徐三石第一時間發現不對，趕忙去扶。

“怎麼回事？”

他反手扣住唐三的手腕，想要去探唐三的脈。

雖然并不懂醫術，但是魂師通過魂力的探脈，可以感知對方體内魂力的狀況，進而推測對方的身體狀況。

但唐三卻用另一隻手推開了徐三石的手。

“無礙。這是之前的舊傷，淤血堵塞經絡，今日吐出來才算是大好。”他輕描淡寫地解釋，開玩笑道：“我這是因禍得福。”

氣氛緊張，不容徐三石等人再多糾纏，三人隻能暫且相信唐三的說辭，轉頭再次看向龍逍遙。

“他發現我們了，雖然好像是我們主動。”王冬道，“我們是不是要過去？”

徐三石：“他隻是知道有人，又不知道是我們，等等，看他什麼反應。”

沈懷瑜：“都有道理。”

“過去。”唐三拍闆。

四人立刻動起來，不消一會兒，小河邊便多了幾道氣息。

陰森的叢林裡，慕然出現四個身高腿長、儀表堂堂的年輕人，顯得有些許詭異。

龍逍遙銀灰色的瞳孔泛着着無機質的冷光，點點藍綠色散去後，恢複衰敗的景色襯得他越發陰鸷暴戾，好似真的是一頭隻有獸性的巨龍。

但他一開口，卻是理性的：“來做什麼？”

他的目光掃過衆人，帶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熟悉，哪怕是對着最不喜歡出頭、最不起眼的沈懷瑜。

唐三心中松了一口氣，他猜對了。

穆老、葉夕水、龍逍遙三人中，穆老身負家族與史萊克學院重任，顧忌重重，多方周全，溫和中藏着年少不得釋放的輕狂；葉夕水性格剛烈，卻又優柔寡斷，她恨穆老和龍逍遙，卻又舍不下當年情分，不給彼此一個痛快，她恨上任聖靈教教主的侵犯，卻又因為救命之恩與一點不知真假的所謂夫妻情分而成為現任教主，為虎作伥。

而龍逍遙最固執，也最重情重義。

他不懂什麼是快刀斬亂麻，不懂什麼是黑白，他固守着經年的舊情，以為葉夕水還是記憶裡那個英姿飒爽、單純卻被傷害的少女，一廂情願地保護着她，哪怕葬送自己。

他對葉夕水的愧疚壓制了其他所有，但冥冥中，他始終不曾放下對穆老那段沒有開始更沒有結束的情誼，所以當初他放了霍雨浩，所以現在他認得他們這些和穆老有關聯的人。

唐三他們此行，就是要說服龍逍遙，當年誤會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錯，這些年穆老步步退讓，龍逍遙處處袒護，若說彌補償還已經夠了。

站在唐三的角度，穆老才是三人中最可歎可惜的人。

一時無措，遭到摯友的誤會，被卷入偏執者的複仇，被迫與所愛之人對峙。

他多方周全，最終落得一個友人對立，愛人失蹤，恩師傷逝，自身半殘的下場。

穆老生前，最愛躺在史萊克學院外院宿舍樓外大樹下的那把躺椅上，隻有這個姿勢才能藏起他的殘疾。

他看着一屆屆學員入住、離開，他的雙眼看着這些年輕的孩子，借着他們的身影，才能回想起曾經的那個自己——

天之驕子，少年意氣。

都失去了。

利用感情是一件卑劣的事情，但唐三不介意做這樣的人。

穆老讓他想起了大師，他要為自己的老師讨回一個答案。

于是，唐三拿出了戒指。

一指寬戒指，半面鑲金，浮雕祥雲金龍，半面嵌入烏金石，沉雕海潮黑龍。

加工的痕迹太多，即便是極擅鍛造雕刻制造的唐三，在玄老第一次拿出這枚戒指交給他時，也不曾一眼認出這戒指本身的材質。

可龍逍遙認出來了。

極品光明金石，萬年難遇。

雖隻是小小一塊，卻是他當初一眼看中，拼死從巨龍爪下奪得。

那時他滿身血污，高舉着小小一塊光明金石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少年

——世家子弟，矜貴輕狂，哪怕穿着最普通的麻衣，哪怕被汗水蟄了眼，哪怕狼狽不堪，笑容卻比驕陽更盛。

“是他給你的？”龍逍遙問。

唐三搖頭：“這枚戒指被紅線穿着，一直挂在穆老頸間。他直到死亡，都沒有拿出，或許是想将其與自己共葬。隻是留下書信，寫道，若有一日龍前輩想起戒指，來讨要，便交給您。”

“穆老同族告知我他的舊事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少年天才，唯一的光明聖龍武魂，大陸第一學院海神閣閣主，即便是最小的弟子也是受帝王之禮的人物，曾會半生殘疾，半生孑然。直到，我知道了那些舊事，我才知道，情之一字，果真傷人。”

“這枚戒指，穆老生前不曾交予任何人，也許，也是在等龍前輩有一日會想起他這個人，他的事。我的愛侶是穆老關門弟子，穆老遺願，他自當繼承。他同穆老一般念舊，留着這枚戒指等着龍前輩。可我不一樣。”

“憑什麼龍前輩自以為虧欠葉夕水，便可以置他人于不顧。你的情，你的義，給了葉夕水，卻又要反過來捅穆老一刀？穆老願意死等着你，直到你償還了葉夕水，我可不願意我的愛侶繼續等着。”

“我自史萊克學院，北上穿過天魂帝國，從極北之地借道，潛入明都，又趕赴這邪魔森林，千裡奔襲，就是想替我的愛侶、和穆老，問問龍前輩——”

“聖靈教所為所為，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月帝國為虎作伥，您當看不見。穆老一生磊落，待您情、深、義、重，您真要為葉夕水而背負罵名，棄大義不顧？”

“未來戰場之上，您要幫聖靈教，侵犯穆老的故土，踏平穆老奉獻一生的史萊克，殺死穆老的關門弟子，将海神閣外那株穆老精神所寄的黃金樹連根拔掉嗎？”

唐三臉色冰冷，目光銳利，字字句句、裡裡外外都是舊情，如同鈍刀子一般割着龍逍遙的心。

“穆老牽挂諸多，不敢放肆，可他依舊竭力轉圜，不曾傷害您和葉夕水。可您呢？穆老的摯友葉夕水呢？你們知他心軟，知他為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今天，我拿着這枚戒指來見您，來問您，也是看在穆老對我、對我愛侶恩深義重，所以來勸您，您還要舍棄穆老的情誼嗎？”

刀刀見血，龍逍遙面露痛苦之色。

“世間沒有雙全法，人心便是有杆秤。還前輩好好思量，究竟誰才是值得的？究竟誰才是對的？”

唐三将手中戒指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