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跟上他的思路，“你是覺得，雖然很多人都不知道有關這座神像的故事了，但城中也許曾經有少數部分人還記得，甚至有可能他們是代代相傳，因此即便外界其他人都不記得了，他們内部還傳承着，也基于某些原因而一直修繕着這座神像。”

唐三點頭：“隻可惜，石像既然能消磨到此種程度，想來也有數百年未被修繕了。”

霍雨浩歎了口氣，看着面前的神像，一時有些發了呆。

“……你還别說，小時候看着不覺得，我現在看着，倒是越看越覺得挺親切的。”

“親切？”唐三轉頭看霍雨浩，“你也這麼覺得？”

“啊？”霍雨浩也轉頭看唐三。

唐三道：“我方才在外面隻聽你描述便覺得很熟悉，進來看後，親切感更是濃烈，總覺得這座神像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位好神。”

霍雨浩抿了抿唇，皺着眉說：“我倒是覺得，他有些悲傷。”

“悲傷？”唐三聽了這話，心頭莫名升起一股絞痛，就好似他知道霍雨浩在悲傷似的，想要立刻抹平他皺起的眉頭。

兩人一時無言，陷入沉默。

突然，小房子破破爛爛的大門被推了一下，下一刻，一個稚嫩的嗓音驚叫道：“你們是誰？這是我們的地盤！”

最後幾個字含含糊糊，好似說話的人被誰一把捂住了嘴似的。

唐三和霍雨浩一驚，一同轉過身，就見門口立着五個孩子。

他們都是一身不合時節的單薄衣服，雖然幹淨卻難掩破舊。

個頭最高的那個女孩捂着身邊矮些男孩的嘴，正一臉警惕地看着唐三和霍雨浩。

兩人身後，三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孩子怯生生地拽着女孩的衣擺。

“兩位大人，這地方是沒人要的，一直沒有人料理，我們幾個沒有住的地方了，隻能住在這裡。這裡太髒了，讓兩位大人不高興了，是我們的錯，還請兩位大人饒我們一命。”那女孩聲音有些顫抖，說話的時候低着頭。

唐三怔了怔，立刻露出溫柔和善的笑容，“是我們擅闖此地，非常抱歉。我們師兄弟聽聞這裡有一尊神像，一時有些好奇，出此下策，實屬不該。”

那女孩連連搖頭：“兩位大人前來觀賞，是我們的福分。”

霍雨浩皺了皺眉，還要分辨，唐三卻拉住了他的胳膊，搖了搖頭。

“是這樣的，我們師兄弟對這座神像很是好奇，你們幾個既然住在此地，應當對着神像有些了解吧？你們知道多少，都可以告訴我們，說一句，就給你們一枚銅魂币。”

唐三說着，在腰上一抹，手心中便多了一個小袋子。他晃了晃，那袋子立刻發出叮叮聲響。

門口的五個孩子都是城中乞兒，大部分時候要靠乞讨為生，窮到了骨子裡，對魂币碰撞的聲音清楚的不得了——

那袋子裡大半都是銀魂币，但也有不少銅魂币。

女孩低着頭想了想，試探地道：“前幾年，管城門的大人是要拆了這個地方的，說是上面的大人見了不好看，但不知道為什麼後面就……啥也沒變。”

唐三點頭，擡手在小袋子拿出一枚銅魂币，站着沒動，直接丢進了女孩懷裡。

女孩慌手慌腳地接住，摸了好幾下，然後死命地攥在手心裡。

她皺着臉想了想，咽了好幾下唾沫，又道：“我聽說，這是海神的神像。”

唐三又丢了一枚銅魂币。

“不是海神……”

女孩剛攥住新的一枚銅魂币，她身後，一個小女孩就小聲反駁道。

唐三神色一動，大些的那個女孩立刻跪了下去，“大人，我、我都是聽說的，我、我是外地來的，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我不該欺騙大人。小丫，小丫她也都是聽别人說的，但她還小的，她什麼也不懂。”

唐三擡手：“沒有關系。你們繼續說，我不在乎是真是假，這些我自己可以分辨，你們不需要管。”

說完，他直接丢了一枚銅魂币到躲在後面的小丫的腳邊。

“小妹妹，你剛剛說這不是海神的神像，那你知道這是誰的嗎？”唐三蹲下身子，又彎了彎脊背，視線和那小女孩齊平，和聲問。

小丫是躲着三個孩子中最小的。

她咬着手指，蹲下去把腳邊的銅魂币撿了起來，拿衣角擦了擦，還吹了口氣，然後很開心地塞進了大些的那個女孩的手心中。

“我是聽南門口的傻阿婆說的。”因為年紀小，什麼也不懂，即便經曆過了許多白眼辱罵，也忘得快，小女孩隻覺得唐三給了錢，就是大好人，立刻像竹筒倒豆子般，小聲說。

“她說，這是個很好很好的神仙，比海神厲害多了。傻阿婆還說，他小時候像作魂師，但大人都說她是傻子，是沒有武魂的，但她窩在他腳邊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就又有武魂了。她還說，他、他是天上管我們做啥有啥的神仙，他有一支筆，就攥在他手裡，隻要在他的本子上寫一筆，我就可以當每天都有糖吃的小丫了。”

“筆？”霍雨浩回頭，指着神像右手捏着的長條，“是這個嗎？”

小丫搖頭，脆生生地回道：“不是，是那隻手裡的。傻阿婆說了，是左手，小丫知道，小丫的右手，就是神仙的左手。”

左手？攥着筆？霍雨浩狐疑地看向神像緊握的左手。

唐三也道：“小妹妹，筆怎麼能攥在手心裡呢？攥不下啊！”

小丫道：“可以啊，神仙的筆可以攥在手心裡。傻阿婆說了，那隻筆很貴很貴的，不可以被别人看到。如果小丫看到了，小丫就知道小丫明天有沒有飯吃了，那小丫今天可能就不會幹活了，那小丫明天就沒有飯吃了。”

“但是，”小丫捏着手指問，“為什麼小丫知道明天有沒有飯吃，明天就沒有飯吃了？”

唐三和霍雨浩聽着小丫的描述，同時回過頭看那尊蒙着眼紗的神像，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一個詞——

命運。

知道了命運的人，以為自己能不勞而獲或是力挽狂瀾，卻不知道那就是命運。

***

晚上，唐三和霍雨浩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睜着眼看天花闆。

“哥，”霍雨浩問，“你覺得白天那幾個孩子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呢？”

唐三：“大半是真吧。如果是命運之神，也說得通。傳說，命運高坐于命運之輪，手握命運之軌，不言、不看、不聞。”

“我聽那幾個孩子的意思，那個阿婆似乎是個神志有缺的人。”霍雨浩有些遲疑。

唐三卻道：“一念生，一念死。”

“……一念清明，一念癡傻。”霍雨浩領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