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屋中，看着不知道是睡過去還是暈過去的楊開，摸了摸胸口，那個東西應當是沒了，他内力運轉也沒有什麼障礙，可是那種異樣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他總想多關注一點楊開。

按照玉千齡的意思，楊開會躺在這裡完全是因為他，他們本來是萍水相逢不該有任何交集，但是這交集卻是越來越多，人情債是一壘一壘的，步青遙閉上眼歎了口氣，隻覺得這賬是越來越扯不清了。

楊開久違地做了一個夢，似乎還在田野間，天氣正好，藍天白雲，微風吹拂，田野裡的麥子長勢喜人，沒有大旱，沒有饑荒，他們生活富足而悠然。

他還是個手短腳也短的小孩，但也能跟着父母做點農活。阿姊穿着花衣，頭上别了朵花，正在哄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那是他的弟弟，弟弟身體不太好，父母便到了廟裡求了佛，還托人做了一個長命鎖。那一年他的妹妹降生了，皺巴巴的一個，似乎也不會怎麼好看，不過他覺得健康就行。

他已經記不太清阿姊的面貌了，連聲音也記不太清，隻是恍惚間覺得她在朝着自己說話，顯眼的隻有頭上那朵紅花，她在說什麼？似乎是在說隔壁村的那個四喜，人高馬大，卻憨厚老實，而他的父母剛來說過媒。阿姊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要他一同去隔壁村看看。

他欣然說好，一起身卻一腳踏空，無論是阿姊還是原野都飛速離他遠去，他重重地墜入了陰暗的地牢裡，腳下是冰涼的水，且還在不斷上漲。

在那些水沒過口鼻之前，楊開醒了，他在黑暗之中睜着眼。他很久沒有做過夢了，沒想到做了夢也還是關于自己的家人。

他能在那地獄一般的暗營中活着出來，就是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家人，他不能死，他還得掙工錢，阿姊還在等着四喜，弟弟需要藥錢，妹妹也不能送人。直到他突然得知，他們或許早已經不在人世。

他的目光冷了下來。

“你醒了？”

步青遙趴在床邊，明明是想守着人的，沒想到自己也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還有些不清醒。

楊開像是突然被這聲音拉回了人世，他擡起頭，早已經習慣了夜色，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是步青遙，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步青遙的腦袋。

步青遙：“......”

楊開突然的舉動讓他身體一僵，倒也不是因為什麼尊重不尊重，他剛思想掙紮了良久，無論這種感情是什麼緣由，都是自己逾越了，楊開現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對救命恩人自然不可以抱有别樣感情。他一動也不敢動，隻能等着楊開自己摸夠了收回了手。

像是确認了他還好好地在這裡，楊開舒了一口氣，也放下了心，又沉沉睡去。隻是苦了步青遙，他想了半天楊開這是什麼意思，摸頭到底有什麼特殊含義，還是他把自己當做了别人？這麼一想着，又是一夜未眠。

胡天才解了蠱就跑了，這倒是他的作風，而田妙妙楊開也認識，他是稍微提了一句蠱的事情，沒想到相谷雪會把田妙妙派來，她雖然比不上神醫百骨生，但也是個中好手，隻是沒想到人來這裡不是治步青遙，是治他的。楊開沒有步青遙那麼多疑惑，隻是被強行按在床上休息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好幾次想下來走走，門都沒出，就被步青遙一把按了回去，說什麼也得躺好，還要灌點補湯。

楊開平時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穩重模樣，難得有看起來這麼糊塗的時候，步青遙是覺得沒看夠，巴不得一天都呆在這裡，看他反應慢半拍的樣子。

“喏，十全大補湯。”

楊開隻是失血過多，也不怎麼需要田妙妙施展醫術，她現在不像個醫師，倒像個廚娘。她的年紀看上去比玉千齡還要小點，個頭也要小點，人小脾氣卻很大，一直念叨着“若不是師姐吩咐，我才不會來這邊呢”，有步青遙替她做照顧人的活兒，她更是巴心不得，送完湯就走了。

楊開前半輩子吃的都趕不上這幾天這麼好，他都覺得有些膩了，今天這碗湯，是想方設法在推诿，他剛一端起湯碗，沒到嘴邊，就問道：“這幾天可有什麼外人過來？”

步青遙搖了搖頭：“你先喝湯。”

楊開并沒有動作，他又看向一邊：“胡天才走前有沒有交代什麼？”

步青遙：“你先喝完湯再說。”

楊開：“毒老怪呢？他如何......”

看來人是不願意主動喝湯的，步青遙隻好親自上前，替他把了碗，往嘴唇靠，還柔聲道：“先喝湯。”

楊開：“......”

他極其不情願地喝了這一碗湯。而步青遙看着平時不會看到的細微表情樂開了花，楊開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鮮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