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願,面做好前,我不會離開的。”太宰治承諾道。
太宰取完菜,慢騰騰地坐回原位。川上葵正一動不動地坐着,悔意慢慢攀上心頭。
她後悔那麼幹脆利落地幫了太宰,把情報給出去,讓自己陷入被動。明明應該更理智些,怎麼就那麼輕易地幫忙了啊?失去了籌碼,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最近喜歡一個作家,筆名叫維康柳吉,你看過他的書嗎?”川上葵捏着杯子說。
“嗯,我也超喜歡的,不殺人的殺手什麼的,很炫酷不是嗎?果然小葵和我心有靈犀。”太宰笑語晏晏。
果然啊,他已經和織田作之助碰過面了。
川上葵的神色卻冷下來,假借織田小說的名義,她開口:
“但是,假如生活在那樣一個殺人的世界裡,習慣了罪惡,習慣了血腥與暴力,習慣了權力與手段。你的過去,你的生活,你認識的人和認識你的人,全都在這裡,要怎樣才會産生離開的想法呢?”
“太宰先生,為什麼要離開呢?”
她深吸一口氣,利用斷句,巧妙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因為對錯嗎?因為正義嗎?那麼什麼能讓你認識到正義呢?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川上葵的情緒有些激動,身體微微前傾,手指扣着桌面,用力到指尖繃緊發白。
太宰按住川上葵的手背,讓她放松下來,又翻轉手指輕輕牽住她的掌緣。觸碰若即若離,并不冒犯,反而更多的是安撫照顧。
太宰露出懷念的神色,解釋道:“那個時候,他說,既然好人壞人都無所謂,不如去成為救人的一方。”
竟然隻是這樣!
川上葵猛然抽出手,難以置信裡夾雜着惱怒。
答案如此簡單,是織田啊,是了,他那樣天然、敏銳而善良的人,确實能說出這樣的話。
原來,答案如此之近。
若她多嘴問過織田,便能得到答案。而不是苦苦追尋。
叛逃的原因,隻是這樣。
不告而别的原因,隻是這樣。
因為友人這麼建議了,所以他便去了。
但川上葵找了這個答案太久了,四年了,久到答案變得不隻是答案,而是扭曲變形成了一個奇怪的不可能被找到的東西。
她以為找到就能讓一切問題豁然開朗。
但不是的。
這隻是一個答案,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也隻是一個答案,沒有那麼複雜。
川上葵知道太宰沒有騙她,隻是她突然發現,答案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她想要的答案,可能并不存在。
甚至,她想問的問題,也未必是這個問題。
不是,為什麼叛逃?
而是,為什麼沒有帶我一起走?
可這是個蠢問題。
“我……好像有點任性了。”川上葵盯着桌面發愣,露出淡淡的苦笑。
“任性些也很可愛啊。”太宰微笑着。
川上葵注視着他,目光似潺潺的山泉水,眼底卻翻湧着濃墨重彩,稱不上開心還是難過,隻是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太宰先生,你離開後,我并非毫無長進,我能看到,你的嘴角在笑,可眉眼卻是靜止的。”
“從你走進這扇門開始,你從未真心笑過。”
太宰的笑容變淡了。
“我們認識太久,相處太長。從很早之前,我就隐隐意識到這些或真或假的笑容,真誠或虛僞的行為,善良或者邪惡的表象……織田說得很對,好人壞人、救人殺人,對你都沒有意義。”
川上葵語氣很冷靜,心情也平穩。她站在清醒的高處,試圖用一言一語把太宰治拴上手術台,再用淩遲的刀法沿着肌理把他慢慢剖開。
“從前在港口黑手黨時,你披着惡人的皮,手段血腥狠辣,現在你換上了好人的皮,改頭換面,變得溫柔、善解人意。就真的覺得你能蒙騙我嗎?”
“你不過換了層皮,你的靈魂——假如世上有靈魂,它沒有變,它仍然是一隻……虛無的靈魂。”
太宰确實沒想到,重逢之後,川上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四年的時光啊,改變了很多——不,也沒有,假如他沒有離開港口黑手黨,終有一天,川上葵也會站在他面前,說出這樣一頓剖白吧。
太宰笑了,無聲的笑容,但比之前笑得真誠多了。
川上葵在一邊安靜地看着他。
笑容漸漸褪去,太宰問了個問題:
“小葵,那你的靈魂呢?”
川上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好似驟然得知自己罹患絕症的病人,甚至太宰也沒想過她會露出這樣脆弱的甚至讓人感到揪心的表情。
“我賣了它。”
從做出第一件違心事後,她的靈魂就不再屬于她。
太宰突然後悔問了這個問題,他想說什麼,但也不知道說什麼,難得的陷入無措,隻能看着川上葵那副讓人不忍心看的表情。
老闆的吆喝聲突然響起:“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