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佐在港口黑手黨幹部這個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也看過許多事。
他信任自己在港口黑手黨結識的第一個朋友,此人在他成為幹部的那次戰鬥裡叛逃,胸口留下的刀痕每到雨夜便隐隐作痛;他見過老首領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不能接受他老卻病重後嗜殺的模樣,選擇放任了森鷗外的篡權取代;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兼直屬部下,在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小任務裡,死于一枚不知從何而來的流彈。
多年經驗告訴他,無論怎樣,他都要牢牢把自己的直系部隊握在手裡,他不讓森鷗外将手伸進來,也絕不允許森鷗外動這支部隊一根汗毛。
可這支部隊的不可善終是絕對的,從森鷗外繼位那天就已經注定了。
森鷗外派人将川上葵送到大佐那裡,并附言:送你一個秘書,然後将川上葵執行過的任務作了概述,描述她優秀的表現,就像超市裡的導購殷勤地推銷産品。
但大佐不會在意這些。
這個人身上隻有一個标簽——森歐外送來的人。
大佐懷疑直屬部下的死與森歐外有關,但沒有直接證據,同森歐外關系很僵。
實際上從老首領死去後,他就認為森歐外是一個反複無常的僞君子,現在他的直屬部下又離奇去世,他擔心自己會被森歐外伏擊,稱病回避了他的召見。
自此,他雖然表面上聽從森歐外的任務調動,但拒絕到大樓與森會面。他認為在森的眼中,他已經是眼中釘肉中刺了,所以自然不會送上門去。但這樣的現狀對他而言還是太過危險,危橋終有斷裂的一天。
他沒有證據,也沒有能力去質問森歐外自己直屬部下的死因,也不敢對森歐外對道德抱有期待。可為了部下們,他需要與森緩和矛盾,所以他沒有拒絕森歐外送來的人。
一個他認為的監視者。
大佐住在自己郊外的别墅裡,這裡也是他平時安排布置手下人工作的地方。
大部分港口黑手黨的工作人員還是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的,他們工作在一個地方,生活在另一個地方,一切泾渭分明。假如黑手黨也算工作的話,黑手黨們也許工作時嗜血冷漠,殺人如麻,下班後還是和普通人一樣親熱地撲進愛人懷中,抱怨沾染鮮血的衣服洗不幹淨。
可大佐五十幾歲,沒有妻子,沒有孩子,甚至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情婦,幾乎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樣,他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
川上葵想,這種清心寡欲的人,最可怕了。
大佐斜斜倚在書房的紅木靠背椅上,桌面上水晶的煙灰缸裡積滿煙灰,他食指與中指也夾了一支煙,似乎剛燃不久,紅色的火星躍動着,白煙袅袅升起,盤旋着蕩漾在半空。
他不是個愛書的人,川上葵想,這書房不過擺設,愛書的人怎麼會在書房抽煙呢,把書點燃了怎麼辦啊?
他吸了一口煙,皺得很緊的眉頭終于略略舒展開了。
川上葵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視若無睹。
煙氣總是鑽進她的鼻孔,喉嚨,她喉嚨癢癢得有些嗆,強忍着沒咳出聲。
大佐抽完了這根煙。
她松懈了一下,不自覺咳出聲了。
大佐看了她一眼:“你是森歐外派來的,雖然年齡小,還是個女孩子,我也信任你的能力,不敢輕慢你。”
川上葵:呵呵。
“我呢就有個吸煙的癖好,改不了,手下也是一堆老煙鬼,這樣,你還是長身體的年齡,就别在這邊待着了,去負責一個情報據點。”大佐慢悠悠說。
“我自然聽從您的吩咐。”川上葵沒有拒絕。
她沒有拒絕的權力,而且,他今天這個理由,明天那個理由,如果想挑一個人的刺,理由總是數不盡的。
川上葵現在能做的隻是放下所有不甘與疑慮,聽從他的安排,直至他能放下戒心。
雖然調一個未成年去管理一家酒吧有點詭異。
川上葵,顯然讓她去幹武鬥派的活計是不現實的,其實讓她管理這種小型情報據點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是個僞裝成酒吧的小據點,她的身份是酒吧老闆的親戚兼養女,辍學,在酒吧幫忙跑腿。
酒吧面積不到一百平米,老闆加員工共四個人,一個收銀,兩個調酒師,外加一個老闆。
收銀員是外面找的普通人。老闆是港口黑手黨成員的遺孀,但很熱情,也好相處。
“這間酒吧……平常是盈利的嗎?”川上葵一邊查賬一邊問。
不要怪她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這間酒吧看着真的很蕭條啊。
“如果算上平常上面的補貼,大概剛剛好好吧。”老闆不确定地說。
川上葵:……
所以就是虧本的喽。
川上葵看着老闆優雅的舉動,無辜的神情,雖然她保養的不錯,但眼角的皺紋還是暴露了她的年齡,她打扮得很時尚,但川上葵還是注意到她昏暗燈光下隐藏的因歲月洗禮變得松弛的皮膚。
“女士貴庚?”她初見時就問。
“問女士年齡是很不禮貌的哦。”老闆說。
根據川上葵多方面判斷分析,應該有五十歲了吧。
川上葵在心底強調了幾遍尊老愛幼,然後繼續下一個問題:“這個據點的補貼很多,是有什麼特殊的打探消息的渠道嗎?”
老闆不可思議,粘了長長假睫毛的大眼睛撲閃撲閃:“怎麼可能!那是因為我上面有人。”
川上葵:。。。
她明白了,這種開朗到詭異的性格是她最苦手的類型。
關于“上面的人”,川上葵有所猜測,老闆的丈夫曾經是幹部大佐的下屬,多半是仰仗大佐幹部的照拂。
川上葵已經開始頭疼了:大佐讓她來這裡,大概就是想随便找個地方讓她待着吧。
她就着賬本,酒吧運營情況,以及情報網的情況問了許多問題,一一記載本子上,打算逐個整改。
老闆看着她刷刷記筆記,突然問了句:“你多大啊?”
“十三。”川上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