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當了好幾年的當家主母,但還是頭一回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後面難免有些怯場,聲音越來越小。好在在座各位武功不差,耳力勝過常人,因而能将她的話一一聽清。
史火龍想起來很早以前自己見過這位夫人,也可能見過這個孩子。那時候周子旺已經想要起兵,正在四處結交豪傑義士。周子旺請他在家中一聚,還請妻兒出來露了個面。
平心而論,他早就不記得周子旺的妻兒長什麼樣子了,隻記得在那頓飯後,他拒絕了周子旺加入丐幫并利用丐幫的名号起義的主意。他敬佩周子旺這番心腸,也同對方一樣想把鞑子趕出中原,隻是丐幫再也禁不起折騰了。
此刻看到全夫人站在衆人之中,即便稱不上侃侃而談,卻也讓史火龍有些恍惚。他完全不記得上一次這位女子是何面目出現,隻記得對方溫和而柔弱,他那時候都沒怎麼聽她說了什麼。
現在全夫人的聲音或許也和兩三年前沒什麼差别,但史火龍明白勇氣從來都不是靠聲音來證明。看着全夫人和小公子,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此刻也躲在某個山谷中,即将為他生下第一個孩子,不禁有些心酸,低聲道:“……那便按夫人的意思來吧。”
白鶴鳴見氣氛有些憋悶,說道:“别說的好像我們真的要帶全夫人和小公子去送命一樣,這隻是誘敵之計而已。你是不怕,我可害怕周将軍晚上來找我呢!”
丐幫衆人聽她胡言亂語提起周子旺,本來想糾正一番,想起來這位女俠帶着屍體闖入丐幫駐地的場面,又都不說話了。張松溪早就知道白師妹說話随意,但還不知道她能把除了自己,還能把其他的人說話全都帶偏離。
全夫人卻不生氣,反而捂嘴笑道:“要是他來找你,那你快來找我。我還有賬要和他算呢。”
史火龍也是哈哈一笑,道:“你們兩算完賬就輪到我了。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喝上一杯呢!”話一出口,他心中怅怅的,想起沒和這位好兄弟再多聚一次,又聽白鶴鳴道:“下次帶你們到他的墓前,你們兩有仇報仇,有冤申冤!”
史火龍心裡那個怅然的感覺像是充了氣的小球被人戳了一下,不禁道:“那可好啊,他兩年前與我喝酒,少了我兩杯,這次可得好好和他算一算。”
大家商議一番,史火龍便領着丐幫衆人暫且離開,說是去清點一下人馬,讓一部分人護送老弱、帶上補給與村子裡的人彙合,準備往南出發。他同數十位丐幫豪傑跟着白鶴鳴這邊北上。
一時之間,營地裡忙的熱火朝天,唯有白鶴鳴、全家福母子,和身為武當弟子的張松溪還閑着。
張松溪兀自思索,忽然聽白鶴鳴問道:“張四俠怎的一直不說話?昨天晚上和今早都在忙,累壞了吧。”她突然開口,吓了張松溪一跳。他擡起頭來,隻見白鶴鳴單手托腮看着自己,别開眼道:“這算什麼累……”又道:“武林中人,誰沒曉行夜宿過。”
他本以為白鶴鳴要關心一下自己,卻聽對方笑着道:“這才對嘛!”
張松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猛地轉過頭,隻見白鶴鳴不知何時從全夫人那裡接過了小公子,正在逗小孩子玩。她低下頭,額頭貼出小男孩的頭,問道:“小石頭,要跟着媽媽和阿姨去冒險了,你怕不怕?”
周懷瑾性格比一般的男孩腼腆一些,低着頭玩自己的手指,小聲道:“不怕。”
白鶴鳴又道:“真的不怕,那怎麼不說話,還躲在媽媽身後?”
全家福笑出了聲,張松溪有一種對方在指桑罵槐自己卻沒辦法反擊的無力感。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心緒,又聽白鶴鳴道:“怕是正常的,你跟着媽媽和阿姨,千萬不要四處走動。”
周懷瑾點了頭,脆生生應道:“好。”
白鶴鳴伸出小拇指,笑道:“拉鈎,和阿姨保證不可以亂跑,事成之後,阿姨就——呃,你最喜歡什麼?”
周懷瑾不知道什麼是拉鈎,但學着她把小拇指伸出來,答道:“我、我喜歡……”他太小了,還說不清楚自己喜歡什麼。白鶴鳴想起來上一次他求自己吹笛子,勾住他的手指,笑道:“那這樣,要是你沒有亂跑,事情結束之後,阿姨就再給你吹上一曲。”
張松溪心想她還真是喜歡做無本生意。他才不信平時小孩子希望她吹笛她會不答應。
即便這樣想着,他心裡還是很高興。他聽三哥說過白師妹在江船上吹出的悠揚笛聲,在信中也看到她寫自己遊情山水之前,時常有了吹奏的興緻,更久以前,二哥也說過她的笛聲。
張松溪忽然有點羨慕這個小孩子了。因為他才不會像自己這樣想的這麼多,此刻開開心心答應了白鶴鳴,點頭道:“好!”如果兩個人是朋友,請求對方為自己吹奏一曲當然是可以的。然而他作為獵人的孩子,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在山裡走路的時候,每一步都必須要小心。
一步下去,可能會吓跑獵物,也可能會引來野獸。
張松溪已經意識到自己之前太過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