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打輸了被人壓在地上嘴還是硬的,說道:“你以前一旬十天有九天半在山上,現在你一個月能有半個月在山上就不錯了吧?我看大哥是春宵帳暖,樂不思蜀了吧?”宋遠橋坐在他身上,得意洋洋道:“怎麼?羨慕了?”俞蓮舟馬上回道:“羨慕個唔——”
宋遠橋一使力,俞蓮舟的髒話就變成了痛呼聲。二十出頭的俞蓮舟打不過三十出頭的大師兄,此時隻能恨恨道:“你就是好色!師父的純陽無極功都不練了!”
這純陽無極功乃是武當派鎮山之寶,由張三豐自創而來,可以内外雙修,動靜結合,其效用幾乎可以與少林寺的易筋經不相上下。不過比起易筋經,這純陽無極功有一個特别的要求——修煉此功之人,不能婚配或失身,必須要是童男之體。
宋遠橋下意識反駁道:“師父發明純陽無極功可不是因為他老人家不好色!”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師兄弟二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顧不上其他許多,宋遠橋趕快從俞蓮舟的身上起來,環顧左右。俞蓮舟也吓了一跳,四處張望,見沒有師父的影子,才稍微放心一點。見師兄還在東張西望,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他安慰道:“師父閉關了,師兄你别怕。”
俞蓮舟總算說了一句人話。宋遠橋聞言,橫了他一眼,道:“早知如此,我就不管你了!”
他轉過身,不理俞蓮舟。
兩個年齡加起來過了五十的師兄弟,此刻卻像小孩一般幼稚。
沉默了幾秒鐘,宋遠橋本來想走,忽然感覺袖口一沉。他轉頭一望,原來是二弟拉住了自己的袖角。隻見自幼性格古闆嚴肅的二弟悄聲道:“大師哥,你剛剛說師父的事情,是什麼事情啊……”
宋遠橋被他拉着走不了,翻了個白眼道:“你什麼時候也愛聽這種事情了?不是最讨厭别人在背後說閑話的嗎?”俞蓮舟微微一笑,說道:“大哥,這可是師父的閑話,難道你不愛聽嗎?”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宋遠橋沒憋住,嘴角忍不住也揚了起來。
背後蛐蛐人,還是蛐蛐尊師,實在是大不敬不過這個八卦他憋在心裡實在太久了。反正師父眼下不在,二弟看起來難得乖巧,他心頭一熱,便小聲道:“尊師……他喜歡峨眉派的祖師爺郭襄,郭家二小姐。”然後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樣這些年來跟着師父所發現的蛛絲馬迹抖了個幹淨,最後總結道:“師父可不是為了呃……修煉純陽無極功才不成家的,你可别亂學。”
俞蓮舟道:“我也不是為了純陽無極功才不成家的,我覺得那沒意思。”
宋遠橋知道自己這位師弟家破人亡,幼年又曾在這煙花之地待過些時日。他歎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你自己以後照顧好自己便是。”他比較傳統,覺得這人還是要成家生子,綿延後代為好。但若是師弟實在不想……反正他是成家了,以後讓孩子給他二叔送終便是。
這已經是年輕的他能想到的最壞的打算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俞蓮舟和下面的師弟說了什麼奇怪的話,自他往下,他們武當七俠竟然一個成家的都沒有。眼看着老二老三都過了适婚年齡,老四馬上也要步老二老三後塵,宋遠橋嘴上不說,心裡還是着急的。
阿淑可就給他留了這麼一個兒子,哪裡照顧得來這麼多師叔!
不過在俞蓮舟那兒碰了個軟釘子之後,宋遠橋就再也不和其他師弟聊這種事情了——除非張三豐想聊。他原本以為師父瞧着大道已成,應該不會在意此等凡俗之事,沒料到某天師父偷偷把他叫過去,含蓄地交代道:“你有空多關心關心你那幾個師弟……”
宋遠橋當時腦袋沒轉過彎來,還疑惑道:“師父,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弟子平日有什麼沒照顧到的,做得不到位的……”他還在自我反省,隻見師父眨了眨眼,顯然是意有所指。宋遠橋忽然福至心靈,難得又抱怨道:“師父,他們一個個全都學着二弟,我怎麼關心他們?”
張三豐捋了捋胡子。他自己在男女這方面運道就很差,本來小輩們的事情,他都快九十的人了,也懶得管那些事情。但今日他去給真武大帝上香,忽然興起,就求了個簽。他本不是那種求神拜佛之人,經曆過戰亂就更不信這簽了。
一根竹簽掉在地上,正面赫然寫着兩個大大的“上簽”。
張三豐心生好奇,撿起那簽。那是第二十一簽,李旦龍鳳合營。有詩言道:“陰陽道合總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見龍蛇相彙合,熏熏進夢喜團聚。”這說的是唐睿宗李旦流落民間,巧與胡鳳姣相遇,結為佳偶的故事。
這個簽文的指向性就很明顯了。他尋思着武當或許要有喜事發生,便偷偷想問大弟子是否知道些端倪。
宋遠橋一邊覺得師父真是越來越像老頑童了,明明年輕的時候砸碎了多少寺廟道館,如今卻開始相信一道簽文,一邊又覺得自己師父說不準哪日會得道成仙,說的話必會靈驗。将信将疑之間,他接過師父手上那根竹簽,答道:“那……我這幾日打聽打聽?和幾位師弟聊聊?”
張三豐走後,他見“龍蛇相彙合”這一句,掐指算道:“二弟屬兔,三弟屬馬,四弟屬狗,五弟屬牛、六弟七弟也太小了。我們沒人屬龍屬蛇啊。”然後他挨個把師弟給問了一遍,絲毫沒看出什麼不對。
總不可能是二弟有情況吧?
宋遠橋可不想再在俞蓮舟那裡碰壁了。現在的俞蓮舟他可未必打得過。
本來這也沒什麼,不就是他師父突然靈機一動抽了個簽,這種事情本來就做不得數的。本來武當七俠除了他剩下幾個都打光棍這件事情其他人都看在眼裡,能成家就成,不成就當一輩子道士,也沒什麼不好的。他見幾個師弟自己也是自得其樂。
然後三弟下了一趟山,回來後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
宋遠橋聽着三弟說起自己遇到金毛獅王和紫衫龍王兩位明教法王的故事,又聽他提到了白鶴鳴和紀曉芙二位峨眉弟子。其他兄弟不知道,但他倒是記得白鶴鳴這個名字——俞蓮舟小時候和他提起過。說是他下山救了個女孩,與對方聊的頗為投緣。宋遠橋記得自己當時還有心想說和一下,結果一聽對方才七歲,立馬死了心。
現在看來,這緣分還是有的。隻是上天沒把這紅線牽給二弟,倒是牽給了三弟。
宋遠橋看着俞蓮舟和俞岱岩兩個人偷偷躲到旁邊竊竊私語,舉杯和張翠山碰了下,然後一飲而盡。張翠山不知所以然,笑着也把那杯酒幹了,問道:“大哥,嫂子是不是快要生了?”宋遠橋答道:“大夫說下個月就差不多了。你們以後要有侄子侄女咯。”
他如是對五弟說道,餘光到關注那兩個姓俞,心想:“你三哥說不準那邊也快了。”
然後就很長時間都沒動靜了。
就在宋遠橋以為一切都是自己錯覺的時候,六弟訂婚了。他檢查禮單,一想到能多一個師弟成家嘴角就咧了起來。然後他發現三弟把一盒糕點也跟着加進了給峨眉的賀禮中,說是要送給白鶴鳴,咧着的嘴收了收。
他問旁邊一起幹活的張松溪:“四弟,說起來三弟以前有做過糕點嗎?”
張松溪頗為驚奇地看了宋遠橋一眼,似是沒料到大師哥突然會問這個問題。他想了一下,又道:“前幾日三哥下廚做了……嗯,桂花糕?我覺得味道還挺不錯,就是有點澀。怎麼了?”他湊過去看宋遠橋手上的禮單,瞪大眼睛道:“三哥怎麼……我就說他都多少年不下廚了,怎麼突然想要做糕點了!原來這不是給我們兄弟幾個人吃的啊!三哥也忒不仗義了!”
宋遠橋哼哼兩聲,心想這三弟确實不仗義,等到三弟回山後,他可要好好打趣他一番。
過了年後,峨眉那邊恰好派了白師妹來回禮。當時他雖然人不在,卻是聽弟子說,白師妹也給三弟留了一封信。
宋遠橋開始相信師父抽的簽了。
那時候他沒有料到,自己差一點見不到俞岱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