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昨宵,又盼今朝,盼來盼去魂也消。白鶴鳴決定下山不過憑着一時之氣,此刻回程去武當,着實卻又花了不少時間在路上。縱使她腳下速度不慢,這一路還是耗了她六七天。
隻是越是接近武當,她心中就越有一種不安。畢竟她不告而别,俞岱岩和俞蓮舟必然會多想她離開的原因,萬一兩個人聊完之後……好吧,她也想象不出來兩個人若是聊完之後會怎樣,更想不出來這個事情有什麼解決的方法。
她回來,隻是想親眼看着俞岱岩重新站起來的樣子。
這次到武當山下的時候又是晚上。白鶴鳴記起來自己當時聽到俞岱岩受傷的消息,急急忙忙地趕到武當的那一次,好像也是深夜。這樣一想,當時接待她的人還是張四俠,這次她在南昌也碰到了張四俠……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命運的輪回了吧。
望着朦胧的月色,白鶴鳴在明天一大早遞帖子上山和現在摸黑偷偷上山這兩個選項之間權衡了一下,終究是決定繼續命運的輪回。她心道:“已經遞過一次帖子了,再遞一次反而打擾閉關的張真人,不如直接上山,省去那些俗禮。”
她動用輕功山上,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到了山頂。穿過真武大殿,後面就是諸位弟子練功和休息的地方。
今夜的武當十分寂靜,守門的弟子盡心盡力,但完全沒注意到從自己上方迅速掠過的黑影。
俞蓮舟的院子大概建的早一些,因而也就更靠近大殿。白鶴鳴站在院門口,盯着那漆黑的屋子看了一會兒。按俞蓮舟的作息,這時候他應該還沒有睡才是,也不知道是今日他不在,還是提早睡了。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先去看看俞岱岩——他的院子就在隔壁,而且是亮着燈的。
她小心翼翼地探頭進去,卻意外地發現這個點俞岱岩竟然還在院子裡!
他已經能夠站起來了,雖然左手的拐杖還是顯得十分礙眼。在朦胧的月色下,他一隻手拄着拐,另一隻手提着燈籠,彎腰站在院子的一角,也不知是在幹什麼。
白鶴鳴沒有立刻打擾俞岱岩,隻是安靜地站在院子門口。
不管發生了什麼,也不論以後會如何,俞岱岩能站起來真是太好了。
白鶴鳴一眨不眨地盯着俞岱岩,意識到他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按理來說,她最好要上去幫個忙,畢竟俞岱岩剛剛痊愈,彎腰對他來說應該并不是那麼方便。但此刻的平靜對她而言太過難得,從出發到回來,一路上的躁動、不安與迷茫,都在看着這個人的時候得到了安撫。
找了幾個地方,俞岱岩一無所獲。他終于轉過身來,相應的,他的身形也在下一刻頓住了。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但又因為太過驚訝,以至于不敢上前去确認。
白鶴鳴注視着他,忽然開口問道:“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俞岱岩臉上閃過一絲可見的慌亂,但最終冷靜了下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之前送了我木頭雕的小橘子,我平常都放在窗台上的。三天前,我下午回來找不到了,問了清風和明月,他們也說不知道。”他不想讓鶴鳴覺得自己沒保管好她送的禮物,但說的太多又好像是在為這件事情狡辯一樣。他低下頭,道:“我想可能是被什麼動物給弄走了,于是來找找看。”
這個猜測也很合理。武當山上多的是飛鳥走獸,偶爾他們忘記關門,房間裡就總會變得亂七八糟的。那橘子是個木頭物件,多半是被某個小動物給藏在自己的洞穴裡了。俞岱岩不想四處宣揚此事,也不願麻煩其他人,這幾日就趁着晚上抽空出來找找。好在他恢複得很好,就連胡青羊看了也是同意了他每日可以自己獨立行動一小會兒。
白鶴鳴笑了。
兩個人的距離不遠不近,但光線昏暗,俞岱岩看不出她臉上更多細微的情緒。他忍不住往她那邊走了兩步,隻聽她輕輕說:“謝謝你,不過沒關系的。”
俞岱岩僵住了,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瘋狂地湧動。他想說這不需要謝謝,而且這并不是無所謂的事情,至少對他而言并不是無所謂的。但此刻他隻能像瀕死的魚,徒然地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隻聽白鶴鳴繼續道:“那都是很久以前送給你的了,那些都過去了。現在你能站起來了,為了慶祝你能站起來,我應該送你一個新的才是。”
那抹烏雲緩緩地從月亮上移開,俞岱岩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道:“叫我三哥。”
“嗯?”白鶴鳴沒料到他忽然會說這個。她向俞岱岩那裡走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了?”
俞岱岩道:“鶴鳴,我說,叫我三哥。”他看着白鶴鳴一臉疑惑地走進自己,一副忍不住要看看他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的表情,忽然整個人放松了下來。他現在能笑出來了,而且能很自然地笑出來:“你走之後,二哥來找我了。”
現在僵硬的人換成了白鶴鳴。
在她開口應對之前,俞岱岩繼續說道:“或許我的想法有些出乎你的意料,有可能你會覺得我這樣想很差勁,但……實話實說,二哥告訴我他對你說的話,以及對你做的事,我……我很高興。因為你或許是因為他的話才離開的,而不是我。”
若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幸福,那也就算了,可一旦品嘗過一絲幸福的、甜蜜的味道,那不免就要恐懼未來有一天會失去這樣的幸福。曾經俞岱岩覺得不論自己多麼喜歡鶴鳴,作為一個廢人,這種愛慕都毫無價值。在這是為何一旦得知自己将重新站起來——甚至還不能恢複武功——的時候,他便忍不住要試探對方是否也對自己有意。
得知鶴鳴并非對自己無意之後,他幸福地幾乎要感到恐懼了。恐懼不再擁有武功的自己無法把握這份心意,恐懼有其他的人也在吸引着她的視線,恐懼二哥會因此傷心,更恐懼二哥不會甘心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