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房頂，隻聽得屋内男人怒吼道：“廢物！都是廢物！我——讓那個狼心狗肺的狗崽子給我等着——讓庫庫特穆爾來見我——”

房間裡頭住着的應該是個蒙古人。他像是生氣極了，蒙語和漢化混着說，屋子裡同時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這好像是個囚犯，但應該是比較尊貴的囚犯，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看守他。那幾個士兵雖然心中有氣，卻懾于他的餘威，不敢忤逆。

白鶴鳴蹲在屋頂，看着一個士兵出去了，想來是去給他要午飯了。她忽然靈機一動，小心翼翼地摸到另一面的窗戶，窸窣一下鑽了進去。

那蒙古人身着寝衣，坐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顯然是剛剛激動極了。這人顯然一點武功都不會，白鶴鳴都走到床邊了，他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當機立斷，當即伸手點了他的啞門。

那人一下子抖了抖，好似才反應過來。他見着白鶴鳴不知從哪裡進了屋子，驚得雙眼瞪大，卻發覺自己叫不出聲，拿雙手掐住喉嚨，卻也是無濟于事。

白鶴鳴不敢耽擱，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外衣，當場換下獄卒的衣服。她一邊換衣服，看這人實在掐自己掐的太厲害了，脖子上都有淤青。生怕他把自己給掐死，白鶴鳴騰出一隻手扣開他的手指，低聲道：“别緊張，就借你一件衣服穿穿，沒事哈。”又道：“一會兒我走了你就能說話了。”

那人聽她言語，反而鎮靜下來，定定地看着她。

這蒙古高官身量要比白鶴鳴高了一頭，白鶴鳴穿他的外衣，衣角就直接拖到了地上。這簡直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樣明顯。她正在糾結是要用劍把下擺那一截給割了就算了，還是再找個地方偷衣服的時候，這個人忽然站了起來。

白鶴鳴不知他想幹什麼，全身肌肉已經暗自收緊。她心想道：“若是此人想要借機發出聲音，我就直接打暈他。”

她注視着那人起身徑直走到了衣櫃前，打開了衣櫃，丢給她另一件衣服。

這人雖然是罪犯，待遇卻并不差，重病有人嚴加看管，衣櫃裡甚至還能有幾件像樣的衣服。

白鶴鳴忽然一下子不知道這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了。

那人見她滿臉警惕，又走到書桌前，提筆在紙上飛快寫下：“此衣小。”

白鶴鳴抖開衣服一看，那是一件深色的衣服，看着平平無奇，但摸起來可以感受到絲綢的柔順感和凸起的暗紋，應當價值不菲。她試着披了下，确實比上一件要合适一些。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突然要幫自己。

隻見那人提筆又寫：“替我傳信。”

傳信可是個麻煩事。白鶴鳴聳聳肩，把衣服脫下：“太麻煩了。”

那人又寫：“贈你千金。”

那信肯定很難傳。

白鶴鳴拒絕道：“不用了。”

那人寫道：“就一張紙。”

他不管白鶴鳴的拒絕，當場提筆寫下一首詩：“提攜如子義，背叛似仇敵。汝乃逆天行，自當覆我轍”，最後他在句尾留了一串白鶴鳴看不懂的字。

這位高官看起來像是被親友背叛了。

不過白鶴鳴無意插入這種蒙古人之間的内鬥——她在大都已經見識過了，這輩子都對這種政治内鬥提不起一點興趣來。她轉身欲走，那人想要拉住她，卻是連她的衣服都沒有碰到。

一縷涼風從再次打開又關上的窗戶中鑽了進來，把那張紙吹落到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伯顔才發現自己好像能說話了，隻是此時說話好似也沒有什麼用了。他看着那張落在地上的紙，思索了片刻。又過了一會兒，他無聲地笑了起來，然後把那張紙揉成一團塞進嘴裡，緩緩咀嚼。

脫脫，是我技輸一籌，但你以為你會比我在那個位置上做的更好嗎？

我會在地下看着你，長生天也會看着你，我今日走過的路，也會是你将來要走的路。

據《元史》載：伯顔弘毅深沉，明達果斷。順帝至自南服入踐大位，嘉伯顔翊戴之功。然伯顔自誅唐其勢後，獨秉國鈞，專權自恣，變亂祖宗成憲，虐害天下，漸有奸謀。帝患之。六年二月，脫脫與帝謀黜丞相。三月辛末，诏徙南恩州陽春縣安置，秋初病死于龍興路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