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鳴此前沒見過方東白，因為她知道這人的時候，這人在她師父嘴裡已經死了。

她記得是在練劍的時候，滅絕師太舉了方東白的例子。那時候方東白才剛剛“去世”，滅絕師太對她和其他弟子訓誡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習劍更是如此。丐幫有位長老叫方東白，号稱八臂神劍。他用劍如風，劍密如針，當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可惜英才天妒，早早離世。”

白鶴鳴一向把劍當做是自己的主要武器，因而對劍客的名号和特點也聽得更仔細。劍屬于入門簡單，精進難的基礎武器，江湖上用劍的人多，有名且能打的劍客卻是不多。因而她左右盤算，一時間也就隻能想到方東白這個早就死了的名劍客。

如今方東白的劍招也确實當得起“八臂神劍”這個名号。他自身内力雄厚，落劍又準又快，總是對準人的要害之處。若是有外人看到這場景，恐怕早已覺得眼花缭亂，頭暈目眩。

若是從前的白鶴鳴，恐怕不出幾招就要敗下陣來。但她現在經過幾番曆練，不論是内力、劍招還是心境都提高了不少，因而對上方東白這樣的前輩，竟然短期之内也能不落下風，還能說上幾句。

“閣下武功高強，瞧着又是中原漢人的模樣——”白鶴鳴頓了下，避開方東白的一劍，又接着道，“為何助纣為虐？”

自剛剛被這小姑娘認出後，方東白已經重新放平了心态，即便被如此質問，也未能停下手中的劍。他使出精妙招數，劍尖如蛇信一般嗤嗤作響，陸續往白鶴鳴的脖頸、中腹，膝蓋一一點過。白鶴鳴則是一一見招拆招，以靜制動，每一招均是将方東白的劍氣化開。

她師父當時評價方東白還有一句話，她也記住了。

滅絕師太說：“方東白用劍雖快，劍招繁雜，但還隻能是一流高手，算不上這世間上最強的劍客。”

白鶴鳴當時就知道，師父當着大家的面，嘴上在說方東白，實際上是在點她。當時她十三歲，托了身體裡裝了個成人靈魂的福，已經是那批弟子裡用劍最快，記招最牢的弟子了。滅絕師太對她最是滿意，也最是嚴格。

滅絕師太感慨道：“真正的用劍高手，或許已經不拘泥于劍了。”

當時白鶴鳴還不是很明白什麼叫“不拘泥于劍”，但也多少明白了在“快劍”和“精妙的劍法”之外，還有更高、更厲害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滅絕師太最擅長的武器其實不是劍，用的最好的功夫也不是峨眉劍法，但她憑借着對武道的悟性和堅持，已經隐約悟到了劍的道理。

她略微走神了一會兒，方東白卻是越鬥越驚，越鬥越怕。二人激鬥轉眼已經近百招，這瞧着面生又年輕的女人居然不見頹态，反觀自己，被人莫名認出了身份不說，還久久突破不了對方的劍招，真是奇恥大辱。

不過這年輕女子能猜出他的身份，他也未必不能猜出對方的身份。這劍法他曾經見過幾次，瞧着像是峨眉派的功夫。

方東白突然開口道：“在下久聞白姑娘大名，真是幸會。”這話聲若洪鐘，一開口怕是周邊的元兵都聽到了。

他隻是假死，又不是退隐江湖。他的主人又在江湖上布滿了眼線，他也有幸知道了不少事情，自然也知道了峨眉派有個使劍不錯的弟子，隻是沒想到能恰好與對方碰上。作為劍客，與人比武幾乎成了他的本能之一。然而如今一則單打獨鬥他不占優勢，久攻不下，二則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潇灑自由的劍客了，因此叫人來幫忙，盡可能地抓住白鶴鳴，才應該是他的目的。

白鶴鳴被人識破也不絲毫不亂。她一個正派弟子營救當地豪俠，可以說是名正言順。而方東白作為一個前丐幫長老，如今好像在幫着蒙古人做事，這要傳出去了才是讓江湖為之一驚，讓丐幫顔面掃地的事情。

她眉都不皺，繼續與方東白周旋，好似心無旁骛。

早些時候，張松溪有和她交代過地牢周邊的情況。今日是南昌府據說有貴賓前來，恰好又碰上立秋遊神，眼下全城的士兵應該都忙的腳不沾地，留守在地牢的元兵數量比起平時少了起碼一半以上。

方東白開口後，确實有十幾個士兵來了。但這些人要麼尚未靠近就被二人打鬥的劍氣所傷，倒在地上嗚呼哀嚎，要麼視而不見，從小院門口就直接路過了。

白鶴鳴大膽猜測，這些士兵很有可能不認識方東白。

方東白本想叫人來幫忙，卻不料南昌府的士兵如此憊懶。他心底暗罵一聲，心想自己必定要在主人面前狠狠告這南昌府同知[1]一狀。他已經連換了好幾套劍術，縱橫變幻，讓人目不暇接，然而白鶴鳴卻是以逸待勞，一直就用那簡單的峨眉劍法迎戰。

那劍法如同細雨一般連綿不絕，煙攏霧聚，倒讓他難以看清前方的虛實。

每一劍他都覺得自己好像要刺中了，但每一次又好像總是相差一二寸。他一劍劈下，那朦胧的細雨背後的人影就會清晰起來，可那時間實在太短，他來不及揮出第二劍，那散開的雲霧便又再度合攏了，好似上一劍他并未揮出一般。

大概是他的劍在雨裡揮舞的太久，雨水落在劍刃上，劍刃變得越來越重。

下一劍，下一劍一定可以……

這是最後一劍了……

這一次……

初秋寒意漸濃，方東白額頭、後背處已經全部是汗。他咬緊牙關，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怒吼，竟是放棄防守，意圖以一招“疾風迅雷”刺破那沖沖雲霧。

那削鐵如泥的長劍在豔陽照耀之下精光四射，灼人雙目，竟是直攻白鶴鳴胸口要害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