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二人行至宮捕頭住處,不約而同地噤聲。張松溪想着自己是此事主謀,又身為男子,便率先躍上屋頂,小心翼翼地掀開瓦片,朝房内張望。白鶴鳴端詳着房子,覺得人多上屋頂難免有異響,便找了個牆角,細細聽着房裡的聲音。這屋中僅有一人的呼吸聲,那聲音粗重,顯然這人受了不小的傷,但呼吸穩定,應是已經入睡了。
她心想:“看來張松溪的計劃應該沒有大礙。”
正當此時,兩股内力忽然從丹田升起,激得白鶴鳴打了個冷顫。她心道:“不好!這是之前段興智的内力!”趕忙身子縱起,提着氣朝着遠離屋子的地方連奔了數步。直到那屋子在視線中化為一個小點,她終于支撐不住,口中“嘿”的一聲,便從天上摔下,就地狠狠滾了幾圈。
此前在武當山上的時候,這些内力就作亂過一回。好在那時候是晚上,武當又好心給她和曉芙、青羊各開了一個房間。那時候她在屋中打坐了整整一夜才把這股内力給壓下。沒想到眼下這内力又來作亂,甚至沖撞得比上次還要劇烈!
尖銳的刺痛從丹田處擴散到五髒六腑,刹那間白鶴鳴的額頭就凝滿了汗水。她就地打坐,艱難地平複氣息,突然間頭頂一陣勁風過去,一人從她頭頂竄過。她皺緊眉頭,想着可千萬别是仇家,模糊間看到一襲青衣,知曉是張松溪後暫且放下心來,專心對付體内的真氣。
這可把張松溪為難壞了。他原是在屋頂上探查,掀開瓦片看那宮九佳睡得真香,正欲離開之時卻見他嘴唇上下微動,好似夢中呓語。他本想靜下心來聽聽宮九佳說的是什麼,卻見白鶴鳴忽然離開。
他猶豫了下,便決定起身跟上,心想:“萬一是白師妹發現了什麼……”如此想着,卻見前方那個身影越跑越慢,而後忽然重重往下墜去。
張松溪吃了一驚,連忙跟着落地,左右找了一番,隻見白鶴鳴一身塵土,面容痛苦,似乎是走火入魔,心下更驚,正欲出聲提醒。對方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猛地睜眼。一雙杏仁眼瞪得滾圓,看着竟讓人感到膽寒。他一時間啞口無言,直到那雙眼睛閉上,他才察覺到自己剛剛失了神。
他定睛細看,隻見白鶴鳴已在專心打坐,心道:“武當峨眉少林三家功夫同出與九陽真經,這是正派到不能再正派的武林正典,況且白師妹心思純淨,怎麼會走火入魔?莫不是中了什麼奸人的計謀?”
走火入魔并非小事,輕則武功倒退,嚴重者則會武功全失,甚至死亡。張松溪不敢懈怠,想到武當峨眉内功相近,心道一聲得罪,當即在白鶴鳴身後坐下,伸出雙手将内力輸至她背心。
誰料他一動用内功,便察覺到有一股外力洶湧襲來。那内力十分霸道,宛如山洪爆發,走獸齊鳴,猛地給了他一下。
張松溪一口血差點直接吐出來。他深吸口氣,忍着鑽心的疼痛把那口血咽下。
按理來說,此刻他收手是最為妥當的。眼下形勢不明,這忙再幫下去,指不定得把自己給搭上。若是留點力氣,說不準明天還能幫忙四處去求醫問藥。
然而縱使張松溪再足智多謀,也還是個有血性的年輕人,心想:“白姑娘曆經辛苦治好了三哥,若是我此刻袖手旁觀,别說是英雄好漢,那就是連個男人都算不上了。”剛想到此處,那股内力如浪般再次湧上。他胸口忽然劇痛,厲害之極,宛如蓦地給人用帶毒的尖刀劃了一道,又深又長,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一聲把白鶴鳴給喊醒了。
然而此刻是緊要關頭,即便她有心關心張松溪的狀況,也知道此眼下必須專注,于是再度閉眼,凝神靜氣,控制段興智那股橫沖直撞的真氣。
張松溪察覺到那真氣好似被人控制住了,又見白鶴鳴呼吸逐漸平暢,知曉對方這是恢複了些神志,心下稍安。若是真的今天晚上兩個人支撐不住,雙雙暴體而亡,而傳出去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那股内力依然是時不時與人較勁,均被二人艱難化解,不知不覺間,太陽便升了起來。好在白鶴鳴誤打誤撞間掉入的是一戶人家荒廢的後院,雜草叢生,這才沒被人發現。
今日陽光照耀,地氣和暖,蟬鳴鳥歌。若不是昨夜差點走火入魔,白鶴鳴此刻定然要誇上一句好天氣。又一次成功壓制住段興智的内力,她此刻雖然丹田空空,滿身大汗,心底卻是生出一股劫後逢生的暢快出來。若不是想起張松溪還在自己身後,她幾乎想要高歌一曲了。
她收了功,卻沒聽到身後人的動靜。轉身望了一眼,卻見張松溪雙眼微阖,嘴角邊有一道幹涸的血迹,大驚道:“張四俠,你怎麼樣?”說着便想抓他的手腕把脈查探,一時間,剛剛的悠閑全都煙消雲散了。
張松溪确實累,但還沒有到累到失去意識。他感受到白鶴鳴收了功,就知道兩個人的命今天算是保住了,便也松了口氣,閉眼假寐,恍然間好似聽到對方像孩子一樣,嘴裡不知道在哼哼什麼,忍不住想笑,卻又覺得不該笑。
直到白鶴鳴回過身來抓住自己的手腕,他才覺得自己這樣不聲不響實在不妥。但他昨夜運了一整晚的功,難得也有了些性子,一千個一萬個不想動,就任由對方這麼給自己把脈。
白鶴鳴細細感受那脈搏,沒察覺什麼異常,小聲叫道:“張四俠?”
張松溪依然是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他聽見對方安靜片刻,又小聲叫道:“張四俠?”
他想起來小時候父親教他捕獵。那時候的天氣和現在相反,寒風冷的像刀子一樣刮在他的臉上。父親的手隔着他的手拉開弓弩,熱氣在他的耳朵邊升騰。箭頭對準那隻枝頭上的隹[1]。他屏住呼吸,暗自用力……
“張松溪!”
指腹上的繭子抹開了昨夜留下的血迹。張松溪感受到嘴角處傳來一陣奇異的感覺,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箭矢“噗”地一聲射了出去,驚得那隻短尾巴小雀飛走了。
見得張松溪被吓了一跳,白鶴鳴咯咯一聲,禁不住笑了起來。
這人明明還醒着,卻假裝昏迷。武當山上像是這般機靈的人,實在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