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會議終于結束,俞蓮舟匆匆地離開了。到了高塔之下,他才緩下了步子,從長梯上盤旋而上。壁上的佛像在微弱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慈愛而詭谲,仿佛都在注視着他。但他并不害怕這些,也沒有故意蹑手蹑腳。
隻是為了安全起見,他檢查了每一層的門鎖,并和看守人确認了在自己離開期間沒有人上過這塔,然後再熟練地用各種話術支開看守人。畢竟第十層就是由他自己親自看守,下面的人加起來或許武功才和他一般夠。聽聞他的保證,那些人都不假思索地離開去快活了。
若是連俞二俠都看不住這明教妖女的話,江湖上恐怕就得請張真人出馬才能震住這魔教了。
這不是俞蓮舟第一次幹這種支開人的事情,也不是他第一次偷偷進十一層看白鶴鳴,但這次他比以往還要慎重許多,在打開一扇扇門的鎖,又重新把它們鎖上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在赴一個死約。他的掌心滲出些熱汗,心砰砰地跳,目光卻是亮的吓人。
他推開最後一扇門,然後不出意外地發現白鶴鳴已經熄燈睡了。狹小的空間内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俞蓮舟隻奇怪白鶴鳴整月和佛像睡在一處,竟然睡得也不錯,呼吸緩慢而深長。
不論如何,此刻的白鶴鳴看起來都十分地無害,比起江湖上“惡名鼎鼎”的魔教聖女,她更像那種被卷入江湖事件中的無辜姑娘。
“鶴鳴。”俞蓮舟坐在床邊,掌心輕輕拂過白鶴鳴額頭,輕聲道,“鶴鳴,醒醒……”
讓他欣慰的是,白鶴鳴雖然失了内力,但警惕心還在。那一瞬間,他清楚地捕捉到對方目光中的寒氣和殺意,随後,一隻熱呼呼的手便擒住了他的喉嚨。俞蓮舟虛虛一隻手搭在她腕上,非但沒有阻攔的意思,反而還笑道:“反應不錯。”
白鶴鳴認出了這聲音,無奈地歎了口氣。外頭還是冷,她迅速地把手收回到被窩裡,懶洋洋地道:“大晚上,幹嘛?”她剛醒來,嗓子裡還帶着些沙啞。
俞蓮舟先道:“這裡太小了,去樓下說。”又問:“你的病還未好全?”那主意在他的五髒六腑中激蕩着,逾距的暢想與此前相伴行蹤江湖所生出的種種青澀而質樸的快樂此刻雜糅交織,相互加劇,讓他難以壓抑住心中的激動。
這件事情可以有兩方說法,他心想。對那群正派人士,他可以說鶴鳴既已嫁他,就是投向正道,改邪歸正了。對鶴鳴,則可以徐徐圖之。先讓她體會到身為江湖正道的感覺,她自然也會慢慢接受這樣的身份,到時候兩個人就算……
——到時候兩個人一起行走江湖,便不用有諸多顧忌了。
“早好了。”白鶴鳴完全不想問他怎麼知道自己生病的,嘟囔道:“有事說事,沒事你就讓我睡覺。”
她多少知道俞蓮舟其實并不是那麼的“正派”,也并非像他面上所表現的那樣死闆。這男人私下有的時候發病起來還挺瘋的。但其實這也是兩個人能成為至交的主要原因,所以她平日裡也多是放任為主,偶爾才會出言勸阻一番。隻是這種友人之間不明就裡的縱容,有時候也會給俞蓮舟帶來些許痛苦,以及快樂。
譬如此刻,他便不得不在這種痛苦與快樂交織的心情中勸說她:“鶴鳴,你非得追随明教不成嗎?”兩個人之間甚久沒讨論過這種話題,白鶴鳴一下子清醒了,從床上坐起來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俞蓮舟搖了搖頭,随即意識到白鶴鳴此刻八成是看不清他的動作的。他握住她的手,凝視那雙黑亮的眼睛,道:“……我想娶你。”他原以為這話很難說出口,但不知道為何看着雙黑炯炯的眼睛,嘴就好像不聽使喚一樣地把心裡的念頭全都說出口了。隻是說完後,他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啊?”白鶴鳴大半夜給他的腦回路整懵了。她甚至伸手去摸了俞蓮舟的臉——别誤會,她隻是想确認一下來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俞蓮舟而已。摸索了半天都沒摸到人皮面具的邊緣,她才總算放棄了找尋,道:“是誰對你說了什麼嗎?他們威脅你?”
俞蓮舟心想,這個他們指的是誰呢?對他而言,明教是敵非友,對白鶴鳴而言,江湖各正派都是敵人,這樣一想,他就覺得仿佛世間所有人都是“他們”,唯有他和鶴鳴,才能真正稱得上是我們。
“嗯……如果我們兩可以在一起,别人就會相信你已經棄惡從善……”
聽到“棄惡從善”四字,白鶴鳴忍不住笑了。隻是她剛發出聲氣音,一隻手便捂住了她的嘴。隻聽俞蓮舟道:“别笑,我認真的。你這樣一直被關在塔裡,總不是個長久之計。我也不能違心放你出去……想來想去隻有這一條法子或許還算得力……”
盡管有手擋着,白鶴鳴還是又笑了。她笑得太頻繁,口鼻呼出的熱氣全噴在俞蓮舟的掌心,他手指蜷縮了下,随即便因她這三番兩次的笑而感到惱火,正欲說點什麼,隻聽白鶴鳴道:“你這說的像是你好像要對我這個大魔頭使美人計一樣。”
俞蓮舟心髒一縮,斥道:“又胡說八道了。”他知曉白鶴鳴口舌之厲害,也知道她性子倔強,但沒想到最後還是被弄出幾分火氣來——各種意義上的火氣。他俯下身強壓上來,威脅道:“你是真的一點不怕我?”
男女之間,有時候本不需要太多言語,眉眼勾纏之間,彼此意思就盡在不言之中了。雖然白鶴鳴想不出俞蓮舟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但她也想不出一定要拒絕的理由。
“與其說是不怕你……”她聽見自己上揚的尾音,“不如說是唯獨放心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