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鳴安慰胡青羊道,“别擔心,有沒有内傷我自己還能不知道嗎?”想起蝴蝶谷恐怕也會受到水患之害,又道:“明日我們早早收拾包袱,先去給你哥哥嫂嫂送個信吧。他們房子離小溪也有些距離,應當不會那麼快受災的,然後我就帶你去峨眉、去武當……”
這些日子奔波來奔波去,她這時候想起自己給俞岱岩寄的最後一封信。她那時候寫道:“我已經勸服胡先生了,明日青羊就跟着我一起去武當。我給你找了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傷,你放心。”
是不是讓俞岱岩等太久了呢?
胡青羊少見到白鶴鳴這幅溫和卻又固執的樣子,心中又是擔憂,又是敬佩。
次日清晨,白鶴鳴已經收拾好包袱要走,付了店賬,又去街上雇了輛騾車。這騾子又瘦又小,胡青羊翻上騾車的時候她正在扶着對方,忽而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轉身一看,段升平人還在馬上,聲音卻是先傳到了二人的耳中:“胡……胡姑娘——白姑娘——請留步——”
白胡二人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們最早也是昨天傍晚才送出的信,段升平恐怕人還沒到達白崖,就先收到了信,然後立刻快馬加班掉頭。胡青羊從騾車上跳了下來,與白鶴鳴對望一眼,喊道:“段公子勿急……”
她這話顯然是說晚了。段升平遠遠見瞧着她們要走,雖不明白緣由,心中卻是焦急不已。不等馬停下,他便從馬上一躍而起,呼哧一聲落到了地上,踉跄了幾步後在二女面前停下。氣還沒喘勻,便急急忙忙地道:“二位為何要走?若是段某行事多有得罪,但說無妨,段某一定向二位請罪。就算是真有什麼天大的錯事,眼下事情實在緊急,等一切結束之後,二位怎麼找我算賬,我都認了。”
胡青羊見他滿面風塵,眼下青黑,又看白鶴鳴也是一臉倦色,似乎昨夜并未休息好。不知怎麼地,她忽然也沒那麼想走了,于是先把白鶴鳴昨天所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段升平。
和那些人一樣,段升平一聽到段興智還活着,也是心下駭然,然而越聽胡青羊說,他反而越是肯定那老人就是段興智。他道:“這老人說的話,和父親之前和我說的故事,基本一樣。就算他不是真的天定賢王,肯定也是當時的親曆者……”說到這,他才恍然大悟:“我就說,為何我如此努力的阻撓,為何那蒙古人還是堅持修堤,原來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他見白鶴鳴連騾車都雇好了呃,就知道今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若是說服不了白鶴鳴和胡青羊,他們這本就不夠的人手肯定是沒法完成任務了。索性就把話全部說開了,若是真的胡白二人堅持要走,那他也隻能歎一句天命如此,
段升平苦笑道:“我從未想過這位曾伯祖父還活着,算起來他老人家應該也有百歲有餘了吧……我昨晚收到信裡說大理城内水位暴漲,又重新看了一下地圖,便推測出了當是有人使了計策打算水淹大理……隻是千算萬算,我沒料到是我們段家自己……”
胡青羊道:“段公子勿要多慮,我和姐姐并不是懷疑你……隻是眼下的情況,我們确實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段升平抱拳道:“胡姑娘,我明白的,若是換了我是你,恐怕此刻也是要走的。但我昨天路上想了下,事情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或許我們還有最後一條路可以試。”
白鶴鳴一直未開口,聽到這話才起了興緻,心想:“眼下城中水位暴漲,城内百姓肯定是來不及疏散的,可要疏散下遊的百姓,還不知要幾日的功夫,兩相權衡,根本沒有萬全的解決方案。但段升平确實對西南山形地勢頗為了解,而且以他的智商,應該還騙不過我和青羊兩人,先且聽聽他要怎麼說?”
段升平見胡青羊和白鶴鳴都不回答,接着道:“先說上遊水位暴漲之事。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今日雨量加大,上遊三壩擋不住江水,完全崩潰了,另一個是漁子樵反了……雖然我不認為他會背叛我,但有可能是他提前炸開了堤壩。”
胡青羊道:“漁子樵叛變嗎?他是為了那個女人嗎?”
段升平搖頭道:“我不認為他是那樣的人……這事以後再說啊。我想到的最後的辦法是趙賧其西北三十裡,另有一條與蘭滄主河道平行的支流。史書上說,孝義皇帝此前曾經試圖打通兩條河道,作為輔助大理城運輸生活日用的水道,但後期朝綱廢止,這運河河道如今已經荒廢堵塞。”
白鶴鳴反問道:“三十裡?眼下城中恐怕已有水患,我們如何能在短期内疏通三十裡河道?”段升平答道:“白姑娘所言甚是。隻是那處本來就地勢低窪,隻要修整一番,水勢稍大的時候便能自然将主支分為兩股。此前運河河道荒廢堵塞,原是百年前有一場地動,巨石滾落至河道中央,日子久了,河道才幹了。我小時候去過那地方,那運河兩邊都是荒山,即便水漲了,應當也不會有多少百姓受難。”
他們這相當于額外給洱水開了個口子,若是用火藥炸開了河道,那麼不論趙賧壩塌不塌,城中的積水都可以通過這條支流排出,而不必經過趙賧壩。
胡青羊細思一番,道:“段明義他們早就定好了水淹的計策,怎麼會沒想到這點?”
段升平從小到大,被朋友尊敬,被手下愛戴,隻是這整整一年來吃夠了苦頭。先是騷擾堤壩修建無果,後是未婚妻為摯友所奪,再到這幾日連連受挫,聽得胡青羊這般詢問,忽然起了傲氣,道:“那可不一定。自幼家父待我極嚴,前朝三十年間的奏折,水利農事兵家,我都讀了個遍。我能想到的事情,那個大理總督不一定能想到,就連曾伯祖父,也未必能想到。”
突然間,他心一橫,升起一股英雄的豪氣,道:“我言盡于此,不論你們是否助我,我都會堅持做下去。不管有沒有人知道,但我想告訴那些人,我們大理段氏,并不都是那般陰險毒辣,畏縮軟弱的小人!”
帶着嶄新的決意,這個天真又固執的年輕人在這個清晨決定再次對命運發起第三次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