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躍入水中時整個人已是強弩之末,若不是有白鶴鳴時不時帶他一把,他今日非得折在這條小河裡。然而兩個人在水中難免有肌膚相貼之時,他感受到對方的溫度,不禁心中一蕩。閉眼想道:“這妖女如今雖是在救我,可誰知會不會她會不會借機要求我為她做事。我已經被騙了一次,斷然不會再上第二次當了。”
水溫似乎一下子變得溫暖又舒适,他竟然有種昏昏欲睡之感,後來甚至隻能聽從白鶴鳴的聲音呼吸換氣,四肢全然不想動彈。
眼下正是秋初,河水雖然算不上冰涼,但也并不溫暖,全因莫聲谷失血過多,思緒混亂,才會有此錯覺。白鶴鳴原本正猶豫着是否要把他帶進蝴蝶谷,往後一瞧卻見他雙目微阖,依附昏迷不醒的樣子,忙騰出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
還好這人脈搏尚在微微跳動。
白鶴鳴剛剛松了口氣,卻聽到那少俠喃喃自語道:“你……抓我手不放……作甚……男女……授受不親……”一時間她哭笑不得,心想:“人都快死了,竟然還在糾結這個,真是奇怪。”
以這位少俠目前的表現來看,她就算把他帶進蝴蝶谷,恐怕他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眼下還是救人要緊,既然自己出了手,那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清醒點,憋住氣。”白鶴鳴轉頭沖他道。
莫聲谷身上完全失去了力氣,今夜種種所帶來的思緒和痛苦此刻也暫時離他遠去,唯有那如樂聲一般動聽的聲音,指引着他的一切行動。此刻他神志已經混沌,白鶴鳴說什麼,他便做什麼。
他四肢動彈不得,卻是苦了白鶴鳴。她心知若自己放手,這少俠必死無疑,因此雖然已經是精疲力竭,卻猶在強撐着前行。還好莫聲谷還能聽着她的指示呼吸,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把人給帶回到蝴蝶谷。
待到白鶴鳴帶着莫聲谷至那水下洞口的時候,又是遭遇了一番艱險。那洞口連接着村邊河流和懸崖小潭,她一人通行時毫無障礙,屏息不到半刻便可重新浮上水面,然而帶着莫聲谷穿行,難度幾乎大了三倍。水下漆黑,視物本就困難,白鶴鳴一個人遊也就罷了,還得留心自己帶着的人是否安全。是以一路上二人磕磕碰碰,走走停停。
待到重新看到那高懸在空中的月亮時,白鶴鳴這才放松下來。
與她相反,莫聲谷卻是距離昏迷隻有一線之遙。白鶴鳴把他拖上岸後,他便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叢中,嘴巴一張一合。白鶴鳴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又怕是什麼重要信息,隻好湊過去聽。她的呼吸溫柔地拂過莫聲谷的嘴唇,一點點給那張慘白的臉上染上灼熱的粉紅色。
白鶴鳴聽見他的呓語:“娘……”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她先是啞然失笑,随即想到了什麼,立刻斂了笑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額頭上的溫度燙的吓人,她來不及多想,趕快把人給背回了房。
莫聲谷這覺一開始睡得很踏實,然而這夜發生的事情、武當上的人和事、童年的經曆争先恐後地湧入他的夢境之中,攪得他不得安甯。他一會兒仿佛身處在岩漿之中,四周熱浪滾滾,一會兒又好像在插雲的雪峰之上,寒風冰冷,他稍微行錯一步便會摔得粉身碎骨。他小心翼翼地往那山頂上爬,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覺得好累,但還是毫不停歇地往山上爬。獵獵風聲從四周刮過,好似人的狂笑聲一般。他艱難地邁出一步、兩步、三步……忽然腳下的積雪化了,然後他失去平衡,從狹窄的山道上摔下。
失重感籠罩着莫聲谷,他驚慌地伸出手,試圖抓住峭壁上長出的青松。
抓住了……
莫聲谷剛剛松一口氣,卻覺得身體忽然一沉。他低下頭,隻見不知道從何處出現一人,死死地抓住他的左腳不放。察覺到他的視線,那人擡頭看向他,呵呵笑起來:“年輕人,拉老身一把。”
原來那竟是那位捅了他一剪刀,已經死去的老人家。
莫聲谷被那張臉吓得目眦欲裂,随即心痛道:“老人家,我拉你上來……便是我死了,也要救你。”他艱難地彎下腰來,想要抓住那老婦人的手。他費了好半天功夫,額頭上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眼看着自己離那老婦人的手隻有一寸之遙,那老人卻忽然放開了手,哭道:“你沒抓住我。”
“不……不是……”他大喊道,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老婦人墜入到深不見底的懸崖之中。他望着崖底,怔怔掉下淚來。可就在此時,莫聲谷又感到有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臂,以為是那老婦人沒掉下去,低頭喜道:“老人家……”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那哪裡是什麼老人家,是那騙了自己的書生,朝廷的鷹犬走狗。
“什麼大俠,不過如此。”曾經的“好兄弟”嘻嘻笑道,“跳下來吧,和我一起跳下來。”
好重……
那青松顯然承受不住兩個男人的重量,末端彎得幾乎要斷了。而莫聲谷隻有一隻手抓着快斷了的樹幹,另一隻手還被人死死拖着。危急時刻,他心下一橫,抓着樹枝的右手猛地發力,想拉起自己身體好攀援上這樹枝。誰料剛往上一點,那樹枝便咔嚓一聲斷了。也是急中生智,他竟一口咬在了那樹幹上,以牙為支點,好歹是沒摔下去。
“啊——”
慘叫聲回蕩在山谷中。
莫聲谷咬牙堅持着,生怕稍微松口自己便也會葬身在這懸崖之下。明明之前想着死了也好,此刻卻是求生的本能占據了上風。他咬緊牙關,想再騰出手來攥住那青松根部,卻忽然聽見有人對他說:“松口。”
他心想:“怎麼可能松口?松口我就死了。”
然而那聲音不依不饒,在他耳邊蠱惑着。
“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