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半昏半醒,白鶴鳴觀她似乎是陷了癔症中。她一會兒說自己冷,一會兒又說自己熱,再一會兒又開始喊“阿媽”之類的話。白鶴鳴憂心這是回光返照,又怕冷風吹了讓她更加難受,便關了窗戶。
待到那天傍晚,白鶴鳴端着草藥湯上來的時候,卻看着那女子醒了,一雙眼睛睜得渾圓,臉頰通紅。見白鶴鳴進門,她一隻手抓着床沿,似乎想坐起身來說些什麼。白鶴鳴哪敢讓她就這麼坐起來,趕忙放下湯粥,雙手按着她的肩膀。
誰料這女子開口第一句便道:“那……那藥……不對……”
白鶴鳴一愣,心想:“難道是我從下面端上來藥被人下毒了?”緊忙問道:“哪裡不對,是不是你喝了覺得不舒服?”
女子斷斷續續道:“藥裡當歸、阿膠、黨參、白術……雖,雖能治療氣虛貧血……但……女子難産失血,當……黨參白術去了,換、換成益母……艾葉……”
她這換益母草和艾葉的藥方白鶴鳴從未聽聞,但人家一看就是懂藥的,要不怎麼能隻聞藥味便猜出藥方來。她點頭道:“姑娘說的是,我這就問問藥鋪夥計還能不能再開門給我抓上這兩味藥。”
白鶴鳴想着太晚了自己也實在不好意思吵醒藥鋪夥計,便急匆匆地要走,誰料那女子又叫住她問:“今天……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她說話說得艱難,全身如火燙一般疼痛,尤其是下肢,幾乎疼的讓人恨不得失去知覺算了。
白鶴鳴腳步一頓,心想道:“真是奇怪。這女子一醒來先不問我是誰,也不問自己孩子怎麼樣,反倒說我藥不對,又問我今天是什麼日子。”但她還是老實道:“今天是三月三。”
“三月三……三月三啊……”那女子喃喃自語,右手無力地放下。
白鶴鳴回身把她右手塞進被窩裡,想了下,還是忍不住安慰道:“人生在世,還是身體健康最為要緊。你如今身子不好,其他事情就先姑且放在一邊,别去想了,養好身體才是要緊的。你且等我回來,把新的藥喝了。”
她說完之後,那女子也不見回應,似是又陷入了某種幻覺之中。白鶴鳴無奈,隻得自己先走一步。待她回來,讓小二幫忙煎藥後再回房一看,好家夥,這妹子又失去意識了。她沒辦法,又怕藥涼了有損藥性,便一勺一勺把藥喂了進去。
些許是這女子還年輕,又可能是她給自己開的藥方當真對症,第二天早上白鶴鳴敲門進屋之後,便見得她竟然能自己坐了起來,正倚在窗邊呆望着長街。白鶴鳴随着她的視線望向窗外,隻見街上并無什麼特别的,唯有昨日華山派掌門之女成婚所留下的一地紅紙。昨夜下了雪,那堆紅紙落在地上被人胡亂踩來踩去,已失了鮮豔之色,此刻顯得髒污不已。
白鶴鳴替她關了半扇窗戶,道:“我雖不知道你為何會落到此等境地,但這世上人人皆有自己的苦衷。你的孩子……已經死了,我本想留着讓你最後再見他一面,今早上想着還是讓這孩子早早入土為安比較好。”
那女子收回視線,哀切道:“死了也好,省的和我一同留在這世上受苦。”
白鶴鳴聽得她這話中有自覺之意,眉頭一皺道:“你這又是何苦?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走過一遭……”說到這,她想到這世道對女子而言總是更驚險幾分的,對方說不準和自己幾個師妹差不多大,偶爾有心灰意冷之時也是難免。放軟了聲音道:“雖然你我萍水相逢,但既然上天讓我碰到你,那便是天注定的緣分。你有何煩心之事,也可與我說。”
那女子幽幽道:“女俠當是江湖正派之人吧。”
白鶴鳴拱手道:“名門正派不敢當,隻敢說問心無愧罷了。在下峨眉派白鶴鳴,接了我師父的任務上華山拜訪楊掌門,隻是不巧趕上華山派的喜事,眼下隻得暫且在山下等上些時日。”
聽得“喜事”二字,那女子表情似有松動,但随即她便收斂了情緒,道:“我姓胡名青陽,家兄乃是明教蝶谷醫仙胡青牛。多謝白姑娘相救,但正邪不兩立,我——”
白鶴鳴打斷道:“你可是大奸大惡之人?”
胡青羊一愣,搖頭道:“我雖然殺過人,但自認為和大奸大惡沾不上邊,那些人死的是罪有應得。”
江湖人口中的罪有應得其實有時候挺難判定的,但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時刻。白鶴鳴笑道:“那不就得了,你既然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那我救了你也不算錯,就算你真的幹了,那也與我救你這件事情沒關系。難道所謂名門正派幹的就都是好事,明教幹的就全是壞事?這我可不相信。”
最多日後再當場挑戰,了結了她便是。
胡青羊總算是笑了。隻是那笑意轉瞬即逝,很快便變成了落寞與寂寥。
“是啊,白姑娘你說的有道理。”她幽幽道,“便是名門正派之人,也有大奸大惡之人。如今那個負了我的人,今日可算是如願以償啦!我和哥哥學武不精,想來這輩子是報不了仇了。”
白鶴鳴一挑眉,道:“你别告訴我,那負了你的男人正是昨日和華山派掌門結婚的華山弟子……嗯……他叫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