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摸了一把雪白的胡子,又道:“老朽沒那麼大的本事,救山鬼的不是老朽,是那顆琀。”
“琀?”
老者走到窗前,看着院裡的那片蘆葦,蘆葦在微風和細雨中輕輕的搖擺,塵封的往事席上心頭。
“這顆琀,天下隻有一顆,出自河南安陽曹操墓。能保氣息不散,魂魄不飛。”
瞎子聽着,心想遇到同行了。
隻聽老者繼續道:“老朽有幸,年輕時見過一位山鬼,貌若天仙,直至離開人世她都還是少女的模樣。老朽自幼喜歡《詩經》,以蒹葭為她命名。四零年,戰争打到宜昌,我在軍中,蒹葭一路跟随,不幸在戰場上中槍,當場死去。我沒有放棄,在安陽一代盜掘了曹操墓,帶回了琀。但太遲了。”
老者說到這裡,清澈的眼睛裡彌漫着愧疚和思念,“她大概是見我放心不下,一直等到我回來,才化作了這片蘆葦。”
瞎子沉默地聽着這個故事。
“蒹葭蒼蒼,蘆葦茫茫。”老者兀自念這兩句,轉身看着靈兒,聚焦在靈兒身上的目光裡,滿是年過古稀得見故人而将潸然涕下的神色。
“這顆琀,能留她七日,你要送她回出生地,你好好活着,她便會回來。”
“我好好活着?”
老者點點頭,“她所愛之人還在,她有所牽挂,便就有希望。”
“多謝。”瞎子言簡意赅,不做過多解釋。他不敢耽擱,背上靈兒準備離開,“前輩大恩,晚輩來日必報。時間緊迫,先走了。”
老者慈眉善目,語氣裡滿是對生命的釋然,“老朽的生命已經走到終點了。如今能在最後見她一面,還能救她一命,此生無憾了。”
瞎子背着靈兒鞠了一躬。
老者将他們送到門口,“能否告知老朽她的姓名。”
“靈兒。張靈兒。”
“張……靈……兒。”老者一字一頓,滄桑的聲音将心中流淌着的思念傾注在字裡行間,“舊人如夢,相見似歸……”
瞎子看見那片蘆葦層層疊疊,雪白的蘆花飄揚在空中,穿過石牆,帶着老者去了。
兩千多公裡的路程,小黑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連續跋涉了三天三夜,瞎子帶着靈兒終于再次來到了墨脫。距離他們上次離開,已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七年。
當年張起靈開辟的山路已經長滿了雜草灌木,瞎子不得不拿着砍刀重新開路。傍晚的時候,他在山腰處遠遠望見了林中的那座小木屋的影子。不過望山跑死馬,當他到達那座小木屋的時候,太陽都落山了。
木屋在歲月的洗禮中早就破敗不堪,屋頂被風雨蝕了大半,兩個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妪渾濁的眼睛,巴巴地盼望着進山後遲遲未歸的老翁。
那條傾瀉着月光的河流,一如既往,正叮咚歡快地流向大山的深處。
山風在瞎子的耳邊呼呼地吹着,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野生動物的長鳴。瞎子将靈兒放入了水裡。忽然,他看到小河的水面倒映着一輪皎潔的月亮,河水奇迹般地停止了流動,平靜如鏡子一樣。
瞎子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就要在這裡分别了。他有些開心,又有些不舍,更多的還是擔憂。他拉着靈兒的手,輕聲對她說,“靈兒,好好的,師父我啊和小哥都會等你回來。”
很快,靈兒的身體漸漸地變得透明,與那輪月亮融為一體,終于消失在瞎子的視線裡,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醒過來和瞎子道别。
瞎子站在及腰的水裡,久久沒有離去。直至叮咚的水流聲在他耳邊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天亮了,重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