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那我給你取一個算了,你就跟啞巴張姓,就叫…,叫張狗蛋。”
不出意外,又一包壓縮餅幹砸在了瞎子的後背上。
一路打打鬧鬧,瞎子開着車最後抵達了杭州,帶着他們二人先去了張起靈原來租下的小院裡。黑眼鏡塞了一些錢給張起靈,“記得還。”說着又丢了一把鑰匙給張起靈,“呐,鑰匙。”
張起靈點了點頭,打開門就走了進去。她站在門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狗蛋兒,還不進去?”瞎子笑着問她。
她顯得十分局促,看着瞎子,“你不進來嗎?”她這時的感覺是十分奇特的。盡管接觸這個怪人的時間一天不到,她俨然已經開始有些信賴他了,甚至相信他能幫自己解圍。畢竟,張起靈看起來是那麼不好溝通的一個人。
“我又不住這兒。”
“那你住哪兒?”
瞎子痞笑起來,“怎麼?不想跟着他了?那你跟着我!黑爺帶你去吃好吃的。”
“不要。”她連忙搖了搖頭,悻悻地朝着屋裡望了一眼,又轉回過頭來,扒拉着門上生鏽的門環,遲遲沒有踏進院子裡,喃喃地道:“我不想惹他不高興。”
瞎子哈哈笑道:“和你無關,他就沒有高興的時候。”
“進來。”張起靈不知何時就站在了門口,看着她道。她仰頭看向了他沒有内容的眼神,木木地點了點頭,眼裡帶着笑意。張起靈看着她笑,轉身又進了屋子。她和瞎子道别,連忙跟了進去。
屋裡處處染上了厚厚的灰塵,張起靈倒是不很在意,一進到屋裡,四下打量,還是感到陌生。尋了個落腳處坐了下來,繼續進行閉目養神的活動。她站在原地,看着沙發上的張起靈,感覺他遠在千裡之外,完全無法靠近。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他。不管是怎樣的他,隻要是他就行。他在她身邊就好,平平安安就好。她兀自淺笑,也不去打擾他。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好不容易在院子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把破爛的掃帚和一塊看不出顔色的抹布。院裡的水龍頭都生了鏽,好在還能擰開。嘩啦啦的水流淌了出來,她一臉興奮,馬不停蹄地将屋子裡的各個角落都收拾了個遍。
張起靈睜開了眼睛,看見她較小的身影在屋子裡穿梭。太陽快要落下山頭,見她正在興頭上,他站起身來,沒打招呼,轉身就出門去了。她收拾完卧室的時候,出來沒看見他的身影,忽而心情就落寞了下去,在屋子裡的各個角落找了一圈,抿了抿嘴唇,看着院門,盯了好一會兒,終于決定出去找人。忽而,大門被推開了,是他回來了,手裡擰着一包東西。她很開心,看着他走向自己,遞給她一包東西。她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接過了他手裡的袋子,“小哥,你……?”話還沒說完,張起靈繞開她就又到客廳坐了下來,對着天花闆發呆。她轉頭看着他,至少他回來了,還給她買了些東西。袋子裡裝有一些衣物和鞋子。興奮和喜悅讓她一時間忘記了張起靈冷若冰霜的眼神,抓起袋子跑到客廳,從袋子裡拿出一條裙子,在張起靈面前比劃着,“小哥,這條白色的裙子好漂亮!”
張起靈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隻見她放下了裙子,又伸手從袋子裡抓起一件,提溜着放到張起靈眼前,那是一件女士内衣,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的面頰兩旁頃刻間就泛起了紅暈,立刻抓起袋子,逃也似地跑回了房間裡,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她出來的時候,張起靈已經洗完澡并換了身幹淨的黑色連帽衫,此刻正靠在沙發上睡着了。茶幾上擺着從街上買回來的晚餐,那一份是給她留的。她拿來了被子走到他身邊,把被子給他蓋上,盡管動作很輕,他還是醒了。這是多年的訓練導緻的肌肉反射,他似乎很少能安穩地睡上一覺,哪怕是在自己家裡。
“小哥。”她輕聲喊了一句,看着他這無法完全放松的狀态,有些心疼。他這麼不願意讓人靠近,到底經曆了些什麼?張起靈見來人是她,便放下心來。看着蓋在身上的被子,他撐坐起身來,目光與她的輕觸。她被他這麼一看,臉又紅了,躲開了他的目光,輕聲道:“我……, 我不擾你,你睡吧。”說罷連忙起身,關了客廳的等燈,進了浴室。張起靈望着浴室的門輕輕地關上,靜靜地坐在黑暗裡。他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被遺忘的感覺牢牢地将他包圍起來。
溫熱的水打在肌膚上,她想着明天該怎麼布置一下這個屋子,開心得不得了,在她的腦海裡,未來的日子,有他在身邊,充滿了無限的美好。忽而又想到他總是無法安心睡覺,思緒又轉向了他空白的過往,他似乎很容易忘記一些發生過的事情,他為什麼總是獨來獨往?
她洗完澡,獨自在廚房吃了他帶回來的晚飯。刷了牙,回屋把被子抱來了沙發處,在另一個沙發上躺下來。頭對着張起靈那邊,輕聲說了句:“小哥,晚安。”
客廳裡隻有窗外灑進來的銀色月光。他并沒有睡着,睜開了眼睛,看着一旁的她,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堵在胸口。晚安?這個詞好陌生。也許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晚安吧!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山鬼,為什麼非要跟着他呢?他聽着她細細的呼吸聲,心中有些安甯,腦海裡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向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系。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這讓他感到十分茫然。眼下又多了個山鬼跟着自己,他不清楚帶着她的話,接下來的生活如何繼續?事實上,就算沒有這個女孩,他自己也不知該何去何從。這些想法讓他無法入睡,索性坐了起來,打算去問問那個戴墨鏡的瞎子。剛走到大門口,他便停住了腳步,可笑的是,他并不知道那人住在哪兒。他歎了口氣,在院子裡四處走了走,他不得不承認,對這個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家嗎?家是什麼感覺?
“小哥。”
身後傳來山鬼的聲音,他轉過身去,客廳的燈亮着,她穿着他在街上随便買的睡裙,站在門口,望着他。他沒有說話,也隻是看着她。
“你睡不着嗎?”她站在那兒,沒有靠近。
“嗯。”他回道。
“那我陪你。”她笑了笑,也不去問為什麼。
張起靈朝她走了過來,繞過她,踏進了屋裡,她的目光随着他移動,見他又走到了沙發處坐下來。
“小哥。”她喊道,抿了抿嘴唇。
他看着天花闆,無休止的沉默着,仿佛沒有聽見她在喊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空落落的,明明能感受到呼吸,卻如同浮在半空的靈魂,整個世界,處處陌生。山鬼沒有繼續再說些什麼,她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隻想陪着他。在過去的六十年多年裡,她時不時能在夢裡見到他,不過畫面都很混亂,碎片化的。有些是他小時候的模樣,有些是他受傷的模樣。但不管是什麼樣子的他,他都是一個人,這讓她醒來後,心裡都會十分心疼。她盼着自己快點長大,這樣就能出山去找他了。小時候的那個吻,是她的标記。她沒有告訴他,這是她出山後能感應到他位置的原因。這是山鬼的能力之一,就像張起靈說的一樣,她是個散神,有些神力,但也很局限。她能标記的人,隻有一個。
如果世上有不說話時長的比賽,張起靈一定能奪冠。很久的沉默之後,他終于轉過頭來,看着她道:“關于我,你知道些什麼?”
她連忙轉移了一直落在他側臉上的目光,這種感覺就像作弊被抓包了一樣不自在。“關于你,我…隻有一些很碎的夢。”
夢?他有些疑惑,按她的說法,她隻見過他小時候的模樣,難道她夢裡的自己都是小時候的樣子嗎?他沒有說什麼,隻是看 着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經常能看見小時候的你,站在一個天井裡,望着天空。還有一些,是你長大了一點的模樣,大概……”她面上浮現處一些笑容,轉頭看着他,“十三四歲的樣子吧。”
張起靈有些詫異,她很開心,在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她第一次看見了興趣。她接着道:“不過,你受傷了。你在一個很狹窄的墓道裡,渾身是血。”她說着眼裡浮現出些許難過。張起靈倒是隻有疑惑,沒有對自己的遭遇感到驚訝,盡管沒有記憶,但渾身是血于他而言,像呼吸一樣正常。
“這兩個夢,常做。都是同樣的内容。再後來,看見的是你長大的樣子,和現在一模一樣。”
他聽到這裡,雖面無表請,但他的眼睛告訴了山鬼,他渴望知道關于自己的一切。她也慢慢意識道,或許這一切,不是夢,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而張起靈,忘了所有的過去。
“你總是一個人。”她的語氣裡流露出心疼的情緒,“夢裡沒有情節,我隻是能看見你。”
張起靈沉默了許久,終于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能感應到你的位置。雖然很弱,但有感覺。”
這是山鬼的能力?他感到有些驚奇,又問:“那個瞎子,現在在哪?”
山鬼愣了幾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見張起靈一頭霧水的神情,她又解釋道:“我隻能感應到你的位置。”
“為什麼是我?”
他問的這般直接,這讓她的臉刷一下就紅了,看着張起靈一張冷峻的撲克臉,她支支吾吾地撒了謊,“我……不知道。”
張起靈沒有再繼續問些什麼,他将視線看向了窗外,月亮很圓,萬籁俱寂。等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山鬼已經趴在他身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