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裡大概來自她過去的記憶，因為十五歲後，梅文軒升官了，住址從公寓變成了一幢二層小樓，組織上給他配了一個司機，一個秘書。底層出身的梅文軒開始時很不适應，兩個大活人，從早到晚鞍前馬後地伺候在身邊，這跟變相的剝削有什麼不同？

但是很快他就适應了。香甜的權利滋味、盡情舒張的掌控欲、高高在上對城市的俯瞰……沒有哪一個人類靈魂能抵抗，他就在權利的甜美泥漿裡越陷越深，享受下沉的過程。

梅辛怡推開門，竟然聽到了做飯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梅文軒一手舉着炒勺，穿着圍裙，快步沖到門口留下一句“你回來了梅梅？快進來洗手吃飯。”

然後他就急匆匆回到了廚房，眼光也沒來得及多留意幾眼。

這一切簡直太詭異了。

梅辛怡小心翼翼觀察了一眼周圍，生怕忽然從哪個角落縫隙沖出來一隻大怪物偷襲自己。但是什麼都沒有，四周安穩甯靜。她換上了自己的小兔子拖鞋，啪叽啪叽地走到了餐桌邊。

梅文軒剛把湯盆放到桌上，自己把圍裙脫了，穿着他一貫的灰色羊毛衫，西裝長褲，眼睛因為蒸汽鋪了一層白霧，他坐下來掏出小手帕仔細擦了擦。

“吃飯啊。”發現身側的梅辛怡一直不動，用警覺的目光審視着周圍，他感覺莫名的滑稽，把湯盆往前推了推，“你不是最喜歡蛋花湯了嗎？”

“……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梅辛怡微微往後，一個戰術後仰，其實是在避免他近距離偷襲。

“我是你爸爸，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梅文軒感覺更加幽默了，掰起手指頭，開始逐項點數，“你喜歡中餐，也喜歡西餐，但是讨厭紅菜湯，喜歡奶油蘑菇湯。你最喜歡深藍色，人也有點憂郁，文科比理科優秀，體育成績一直很好……”

“停！”梅辛怡震驚到微微離開了座位，盡量想離他遠一點，不敢置信地望過去，“你是什麼東西變的？你肯定不是我爹！”

他一頓，挂起一抹營業式的微笑，瞬間疏遠了幾分，“因為我就是你在自己心裡構建起來的虛拟投影啊，你心裡真正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爸爸，我就會被制造成什麼模樣，反正這裡是你的夢域，完全屬于你一個人。”

“我……哈哈……”梅辛怡嗆了一聲，苦笑出來，“我就連做夢，做的都是和我爹在一起吃飯？我可真可悲啊……人家都在拯救世界……要不然就是毀滅世界，我卻在陪我爹？”

她站起身沖着牆罵街，罵罵咧咧半天還是不解恨，一回身把桌子掀倒，又一腳橫掃，将整面牆摧毀了，小屋立馬開始淪陷倒塌。她從窗戶跳到漆黑的街道上，伸手抽出長劍，月母鬼蜮劍在黑暗當中幽光流轉，冷徹骨髓。梅辛怡又伸出覆蓋着蟲甲的左手，并起兩指指着天空，大吼：

“來啊！不管是什麼東西全來啊！不是說這是我的夢域，光屬于我嗎？那趕快來，讓我戰個痛！”

空間震動，鬼蜮的氣息開始四溢，空中凝聚起一團巨大的陰影，好像真的有一幢巨型的怪物蹲踞在那。四周蠢蠢欲動，黑暗中迅速流竄過淅淅索索的聲音，幾隻四蹄着地的東西疾馳而來。

梅辛怡揚手橫掃，正面一劍将最前面的怪物劈開，濕黏黏的血液和莫名的粘液迸濺得到處都是。另一隻四蹄怪獸從陰影竄出，越過了被劈成兩半的同類，從上方撲中梅辛怡。距離過近長劍就顯得累贅，梅辛怡暫且收起劍，雙手連同小臂都被鱗片覆蓋包裹，她将兩臂交叉抵過了第一擊，碩長尖利的犬齒嵌進了鱗片之間。

沉重的怪物壓在身上，讓她暫時落入了被動，梅辛怡感到渾身上下怒氣卷積着一股洶湧的力量，催動了化龍之力，從未有過的狂猛的力量灌注到雙手，讓她大吼一聲，竟然舉着怪獸撲起，一個翻滾把它按在地上。現在一人一獸的位置交換了，但是它還在奮力掙紮，裂開的大嘴與尖長的利齒不停想咬中梅辛怡的小臂。

她擡起變成龍爪的手，扣住了怪獸上颚，又用另一隻蟲甲的爪子捏住下颌，猛發力向兩邊撕扯，咔嚓一聲後把懷裡巨大的腦殼扯碎，沉重的獸身終于癱軟下來……

但是馬上又一股巨力從旁邊狂奔過來，以這條十字路口為中心，不停地有各式各樣怪物或者狂奔，或者疾飛着趕來，很快就把梅辛怡撲在最底下，把她淹沒進怪獸疊疊樂的遊戲裡……

混亂波及的範圍在迅速擴大，漸漸彌漫在整個城市，漆黑的夜幕變成猩紅，地面上是宛如火焰一樣的能量體和迸濺的鮮血，城市裡隻剩下狼藉、暴力、混亂。

“發現了一個BUG。”一個聲音在她不遠處響起，清晰地穿過了混戰的雜音，傳遞進了耳朵裡。

梅辛怡一翻身坐起，發現周圍的混亂全部停止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動物也消失了，隻剩下一個人蹲在眼前，撐着下颌看着自己。

她眯起眼睛，不可思議，“姽婳？”

“哦不不，我不是姽婳。”對方站起身，露出一條相當未來簡潔風的白色制服連身裙，但裙下的小腿是金屬組件拼湊成的，顯得眼前的又不是一副血肉之軀了。

梅辛怡還是保持着相當的懷疑，“你不是姽婳是什麼？别玩了，姽婳，你為什麼在這？這不是我的夢域嗎？”

“咳，我先自我介紹一個，我是一個監察者，是過來查看這個世界的BUG的。”姽婳模樣的女人從身後掏出一面小巧化妝鏡，放到梅辛怡的面前，讓她看着鏡子裡自己的投影。

“當你們從主世界借着登陸艙為媒介，進入另一個副本空間時，大概就跟照鏡子差不多。你已經在鏡面世界中了，但是投影人像裡保存着你自己的靈魂内核。不過這個世界有些不同——”

她又掏出了另一面鏡子，将兩面鏡子對照，互相投射的鏡面裡出現了無限折疊的空間。

“就像這樣，兩個世界互相對照時，後果是很難想象的。現在這個夢域虛拟空間，就跟光從一面鏡子反射進入另一面鏡子，然後形成了虛像的虛像一樣，這在公司裡是嚴格禁止的，也就是一個BUG。”

監察者姽婳放下鏡子，聳了聳肩，“他們制造副本世界，是為了從裡面抽取能量，如果副本世界覺醒了同樣的科技，也開始構築自己的小世界，那不就開始了軍備競賽嗎？萬一再被副本世界反超，一個不小心主世界就完了！所以構造小世界的第一條規則，就是不準出現虛像的虛像。”

梅辛怡宛如在上高數課，皺着眉尋思了半天，忽然升起了一個想法，“商奇也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了，他是世界架構師，怎麼可能不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個世界裡有商奇的投射，他也會意識到這件事嗎？”

監察者姽婳産生了片刻的思考，“這種情況有幾率偏差，不過我認為，他能意識到的情況超過50%。”

梅辛怡開始升起不妙的預感，“他能通過這些虛拟投射，回到主世界嗎？”

“這很複雜，我推算一下——”姽婳一眨眼，玻璃體裡瞳色褪淺，變成了兩枚真正的玻璃，僅僅兩秒，她又恢複了正常，平淡的電子音回答，“結果是可以。”

梅辛怡一點頭，情急地講了兩句：“我先退了，我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