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蒼白色的手忽然伸出抓住了唐璃砂,想把她搶走。姽婳反應迅速,幾條血筋搶住她的雙腕,和那雙手開始較力。
中間的唐璃砂發出痛叫,她已經麻木并且疲倦了,沖着姽婳搖搖頭,示意她放手。姽婳明白她的想法,無數次的死亡,讓她面對死亡已經相當的無所謂,真正能刺痛她的,其實是看不到頭的複活重生,這才是真正的地獄。
她剛想松開束縛,忽然又感受到一股不甘與怨怼,也可能是多年的得失計算,讓她無法接受沒有收益的選擇,又猛地一拉血筋,把唐璃砂更往自己這邊拉扯幾分。
白色的空間忽然擁擠而來,一團團白色的惡靈就像半透明的泡沫,包裹住了唐璃砂,沿着她的軀幹不停爬升。她的表情驚恐到了極緻,結合了疼痛與震驚,臉上的肌肉抽動着,怒睜的雙目失去了焦點,裝不下對世界的迷茫。
姽婳愣了一下,卻聽到了對面傳來脆生生的一聲響,她知道那是腿骨折斷的聲音,愣神間松開了血筋的纏繞,眼看着唐璃砂被拖進了白色濃霧之後,遠遠近近霎時響起了陣陣的折斷之聲。
姽婳趕緊追趕過去,由明亮的蒼白空間直追到了一片虛無的黑色幽冥,總是遠遠能看見她被撕扯着懸挂在半空,但就是追趕不上。
唐璃砂隻感覺自己在飛快倒退,輕飄飄的就跟一隻風筝一樣。最終,她被塞進了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她隐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電梯裡,因為腳底積累的一層淺淺的酸液,腐蝕得雙腳劇痛。
頭頂的噴射口又開啟了,這回再也沒人幫她抵擋頭頂豪雨一般噴射落下的酸液,遮天蔽日的劇痛下,她感受到自己在融化,逐漸失去了形狀,人也站不住,往下塌陷,堆成一灘……
姽婳終于追到了跟前,但看見的光景讓她慢慢地停住了腳。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血肉之盒,黏糊糊的血與筋、骨與肉都已經粘合在一起,十分難以辨認形狀,唯一還具有唐璃砂個人特色的,就是中央一張尚未完全融化的臉,疼痛之色尚且還存在着,又有幾分釋懷的解脫感。幾節暴露出的骨架,倒像是給這幅地獄繪卷添了幾抹留白。
姽婳扶在盒壁上默默看着,淩空傳來一個熟悉的腔調:
“這個模型做得很好,放進我的收藏櫃裡吧。”
商奇捏着指尖的模型看了看,這個血肉之盒隻有五厘米見方,剛上好色,還在風幹中,塑料盒子裡的血肉做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仿佛還帶着腥豔的氣味,還有餘溫未散。
他轉身,打開了自己的收藏櫃,裡面琳琅滿目,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模型與裝置,有場景也有道具,即使地獄的鬼使來了,也會為眼前諸多場面感歎。
“下一個,選哪一個來玩呢……”商奇還在幾個小小的偶人之間徘徊,就聽見一聲姽婳的嘶喊沖出了沙盤傳來:
“商奇,你等着!你控制不了我!這個世界不會總是按你預設的來!”
他搖搖頭,笑歎了一聲,“老師是怎麼教你的?抱怨是沒有用的,這個世界沒有人會聽你叫喊,趕緊數數自己的籌碼,看看有什麼可以用來博弈。”
姽婳喊夠了,自己也冷靜了下來,一轉身,又看到了那個自己的虛影,深藍色罩衫,頭上套着個紙袋,露出兩隻不對稱的大小眼,卻用一種單純無暇的眼光望過來。
這道視線就像一枚利箭,姽婳感覺自己瞬間被貫穿了,片刻之間痛徹心扉。
“你在這幹什麼呢?”唐璃砂的虛像從一旁走近,蹲下看着眼前小小的一隻姽婳,手上套着一隻黃色小鴨手偶,不停地捏着小鴨子兩隻鴨掌,逗弄着姽婳。
“不怕啊,姐姐陪你玩。”
小小姽婳隻能夠到她膝蓋的位置,用小手摟住她套着小鴨子的那隻手臂,唐璃砂抱住了她,轉身興奮地呼叫:“快點過來看看,有一個新人來啦,還是個小寶寶呐!”
竹筠先走過來,他依然是一副青澀的少年人模樣,和現在沒什麼區别,一看見那時候的姽婳就愣住了,小心翼翼走近,距離了一步的距離,蹲下看着她,“這裡怎麼會有個小朋友呢?真奇怪!”
唐璃砂試探着伸出手,想把姽婳頭上的紙袋扯開一角,結果意圖被她發現了,姽婳嘤了一聲,兩隻圓圓的小拳頭緊緊地扯着紙袋的兩隻角。
“好好好,我不看了。”唐璃砂連忙哄着她,怕她會哭起來。
眼前的畫面停止下來,就像有人按動了暫停鍵,将畫面定格了。這一幀閃爍過雪花和雜點,逐漸淡去,露出了後面的血肉之盒,裡面死相凄慘的唐璃砂,和剛才畫面中那個活生生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姽婳走近了一步,隔着渾濁的玻璃壁,看着裡面血腥狼藉的場面,一隻手輕輕扶着牆,眼光垂下,望着中間唯一能看出形狀的臉,人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商奇,你想玩是吧?好,那我就陪你玩。”
她剛冷酷地說出了一句狠話,定格畫面中那個竹筠就動了起來,他一臉的驚恐,從畫面中竄了出來,戰戰兢兢地望着姽婳,“當年發生了什麼?我、我不是帶着你跑了嗎?”
姽婳點點頭,“是,現在輪到我帶着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