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建邺有些熱鬧,是大燕的使團帶着和親公主到了建邺,百姓們都争先恐後地去看熱鬧了。
自青州回來後,宋今纾一直對浴蘭節的熱鬧景象念念不忘,所以她戴了面紗出府,獨自一人去了人多的茶樓裡聽戲。
台上的花旦聲音婉轉如鈴,緩緩唱道:“故鄉飛鳥尚啁啾,何況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遺迹為誰留。玉顔自古為身累,肉食何人與國謀。行路至今空歎息,岩花澗草自春秋。”
宋今纾聽得入迷,手指時不時有節奏地敲打桌面。
隔壁桌坐着一名女子,似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
發現宋今纾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女子也狐疑地看了過去,道:“你在看什麼?”
宋今纾含了笑意,開口道:“姑娘不是大梁人吧。”
女子也不意外,她也沒想過要掩飾,道:“怎麼,非你大梁人不可聽戲麼?”
濃眉大眼,鼻子高挺,舉手投足之間盡是豪邁豁達。
宋今纾心下一動,彎唇道:“大燕公主遠道而來,竟隻身一人在此處,是我大梁待客不周了。”
燕歌十分意外,語氣中不乏驚訝,“你如何識得我?我特地喬裝,怎會有破綻……”
宋今纾起身,坐到了燕歌的身旁,目光落在燕歌的衣裳上,道:“據我所知,缂絲是大燕皇室的禦用之物,而大燕可汗膝下僅有一女,又寵愛非常。姑娘不是大燕公主,又能是誰呢?”
話畢,燕歌的眼中反倒有些落寞,擡手悶了一口酒,道:“寵愛非常,真是笑話。”
宋今纾知道她是在說大燕可汗送她來和親之事,于是換了問題,看向了台上,“公主覺得這出戲怎麼樣?”
燕歌也看了過去,台上的花旦舞袖飄揚,眉目含情,唱詞更是深入人心。
她聲音含了落寞,“我與崇徽公主又有何分别?”
跨越千山萬水來到别國,又要嫁與素不相識的人了卻殘生。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
大梁和大燕本無甚交集,隻是近年來晉國和魏國實力日漸雄厚,已不可同日而語,大燕可汗深感不安,于是送了燕歌來和親,永和帝也樂見其成,将兩國綁在了一條船上。
宋今纾頗有些感慨,但與人相處最忌交淺言深,于是她隻能道:“從這裡出去,西邊不遠處有家衣裳鋪子,裡面有許多大燕的服飾,店主也是大燕人,或許你會感興趣。”
燕歌沒有說話,就在宋今纾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燕歌輕輕歎了口氣。
聲音極輕,很快被周圍的樂聲淹沒。
宋今纾朝她一笑,起身告辭。
“你是誰?”
宋今纾聞言,沒有轉頭,思量了一會兒,道:“我們會再見的。”
下樓時,宋今纾仍想着燕歌。
想來她本是明媚開朗,灑脫不羁的女子,否則也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撇下一衆侍衛獨自來茶樓聽戲。
此處樓梯比較偏僻,沒有什麼人來。此時迎面走來一個端着酒壺的小厮,宋今纾正要避開,小厮卻突然扔了酒壺,掏出短刀直沖她而來!
饒是早有準備,宋今纾還是有些猝不及防,她擡起手,扣住手镯上的卡扣,手镯即刻射出毒針插入了小厮的脖子上。
小厮沒有防備,身子已經僵住無法動彈,宋今纾趁此機會奔下樓,撞上了一個寬厚的胸膛。
蕭雲湛目光有些凜冽,将宋今纾拉到了自己身後,身旁的解良一個箭步沖上樓梯,抽出腰間的長劍直入小厮胸膛。
“蕭雲……”
宋今纾還沒說完,蕭雲湛拉着宋今纾就往外走,一言不發将她帶上了馬車。
車廂裡的氣氛有些詭異,蕭雲湛的臉色更是不太好看。
宋今纾有心打破沉默,道:“你怎麼了?”
蕭雲湛還是不說話,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哪裡。
于是宋今纾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蕭雲湛才定住了目光。
“你的侍衛呢?”
語氣有些冷冰冰,宋今纾硬着頭皮說道:“我也是擔心這樣太過高調,所以把他們留在了府裡……”
也不知道這句話觸怒了蕭雲湛那根神經,他的語氣更加不友善,“你好像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我以為青州一行你已經知道兇險,沒想到你仍舊不放在心上。”
這下宋今纾有些啞口無言。
她覺得蕭雲湛說得對,自己是在是沒心沒肺,獨身一人也敢出府,但凡有了意外,那就是建邺的治安出了纰漏,也不知道蕭雲湛該怎麼和父皇交代。
“對不起。”
我下次不會了。
宋今纾雙手絞在一起,頭也低得很深,像極了犯了錯的孩童。
蕭雲湛也意識到方才自己的語氣格外重了,可是心中那股濁氣仍未消散。
當他回府知道宋今纾一個人就敢出門地時候,心中就有莫名的恐慌,要不是他及時趕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這個女人總是這麼不讓人省心。
孤身跳懸崖,膽子大得敢随意一個人出門,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可是看着她現在的樣子,蕭雲湛也發不出火來,就像跟自己賭氣一般閉上眼睛,壓下心裡的煩躁。
宋今纾也暗暗腹诽着自己,一想到可以出去便将什麼都抛之腦後了。
哎。
回到寝殿沒多久,鐘靈和毓秀就領了一位女子進來。
她颔首道:“見過公主,屬下名喚疏影,主子讓屬下日後保護公主。”
宋今纾沒想到蕭雲湛會直接送她一個人,疏影看上去清冷寡言,始終是淡淡的。
她點了點頭,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倒是個好名字。”
“此乃主子賜名。”
原來是蕭雲湛取的名字,還挺有趣。
“那日後就靠你了,疏影。”
宋今纾本是打趣,沒想到疏影格外鄭重。她陡然跪地,單手貼着肩膀,聲音含了堅定,“屬下定不辱命。”
這下三人都很意外,宋今纾連忙把疏影扶了起來。
于是屋子裡站着的從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倒讓宋今纾安心了許多。
“公主,驸馬特地交代了,疏影從此便是你的人,讓你盡管放心,她會護你周全。”
聽完鐘靈的話,宋今纾放下了書,看向疏影道:“你主子是什麼人?竟能有這麼多奇人異士?”
疏影一闆一眼地回答道:“這是主子的私隐,屬下無從知曉。”
宋今纾也沒指望能從她這裡知道些什麼,便讓鐘靈和毓秀去準備幾日後進宮的事宜。
想到這,宋今纾不免就要想起燕歌。
大燕可汗表面上寵愛她,卻仍舊将她送到千裡之外的大梁和親,也不知道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她能有多少慰藉。
僅僅一面之緣,宋今纾便覺得自己與她投緣。
至少在喜歡偷偷一個人溜走這一點上她們是一樣的。
和親……
是跟宋璂,還是宋景淮?
這二人都未有妻妾,也不知道會是誰娶了燕歌。
宋今纾發覺自己考慮得有些多了,便趕走了這些思緒。
很快到了進宮的日子,宋今纾和蕭雲湛坐着馬車行至宮門便下來了,将跟着的幾人留在了宮外。
宋今纾看了眼馬車旁的疏影,問蕭雲湛道:“疏影若不在,萬一……”
蕭雲湛嗤笑了一聲,道:“你倒信得過她。”
宋今纾撇了撇嘴,嘟囔道:“不是你說信得過嗎……”
盡管聲音不大,蕭雲湛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他笑着道:“不是還有我?”
宋今纾這才想起蕭雲湛也是武功高強的能手,光是他空手接白刃便能讓宋今纾久久無法忘卻。
于是她讪讪道:“不好意思。”
聞言,蕭雲湛不置可否,二人直朝宴會地點走去。
沒走多久,有兩名穿着特别的女子步伐極快地走來,嘴裡說着宋今纾聽不懂的話。
等兩名女子走後,宋今纾奇怪道:“大燕人怎麼不在宴會上?”
“她們說公主不見了,正在找。”
宋今纾已經不奇怪蕭雲湛能聽懂大燕語了,于是順着他的話道:“前些日子我在茶樓碰見過燕歌,那時她也是一個人跑出來。”
蕭雲湛瞥了一眼宋今纾,冷笑道:“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