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十月初四那天。
永和帝派出使者宣召蕭雲湛到東華門,在偏殿予以接見,并賞賜玉制腰帶、靴子、塵笏、馬鞍,還有紅羅一百匹、銀器一百對、衣料一百身、聘禮銀子一萬兩。賞賜過後,永和帝設九盞規格的宴席款待衆人。席間,皇家樂隊在一旁奏樂助興,好不熱鬧。
宴會結束後,蕭雲湛向永和帝謝恩,完畢後乘坐披挂着繪有塗金荔枝花圖案的鞍辔和金絲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白馬,手執絲線編織成的鞭子,頭上打着三檐傘,由五十人組成的皇家樂隊在前邊奏樂開路,浩浩蕩蕩迎接公主回驸馬府。
另一邊,宋今纾天還未亮就被鐘靈毓秀叫醒開始梳妝,一個時辰後又被人簇擁着開始穿繁重的婚服。
一地煙羅,長長的裙擺恰若牡丹在腳邊盛放,嫣紅色的細钗禮衣泛着金光,廣袖袖口細密繁複的花紋美妙絕倫…透過銅鏡,兩彎拂煙眉下眸如月,宋今纾已經褪去了孩童身上的稚氣,隻是圓圓的臉還顯示着她的年幼。
玫瑰紅的胭脂在頰間淺淺暈染,她淺淺一笑,花钿便在眉心婉轉綻放,兩抹斜紅偏偏一頗,盡展風情。一張清秀臉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葉般彎彎的眉,薄薄的唇。還真有點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
雪霁軒如今上下一片祥和景象,下人們不斷地進進出出,是這座宮殿十五年來頭次這麼有生氣。
外面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來了來了!驸馬爺來了!”毓秀快步走進來笑着喊道。
宋今纾的手緊張地握成拳。
“恭迎驸馬爺。”丫鬟們齊聲拜賀。雖然是蓋着紅蓋頭,但面前的人影也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近。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面前的人單膝跪下來,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臣來接殿下。”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她聽見。清冷似玉,又似流水潺潺,徐徐中還帶着慵懶的味道。
宋今纾将手伸出,感到被人握住。
是粗粝又不失溫熱的觸感。
蕭雲湛就這樣牽着宋今纾走出雪霁軒大門,扶着宋今纾上了花轎後,自己打馬走在了這支盛大隊伍的最前面。
按照規矩,宋今纾本應先去金辰殿拜别父皇母後,再聽幾句教導。不過想來這十多年也沒見過他們幾面,他們估計也對此事不甚上心,所以連帶着這一環節也省去了。
宋今纾不由得感到一陣孤獨,若是自己的母親還在的話,她便能親眼來看着自己出嫁了,那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娘娘,和甯公主現下已經出宮了。”一位丫鬟提一名雍容華貴的女人捏着肩膀,臉上不乏幸災樂禍之色。
“如此甚好。就這樣走吧,再也别回來。”那女人閉着眼睛,嘴角上揚,似乎心情頗好。
她還記得前幾日自己去找永和帝,這才讓這場婚禮少了許多禮節。一個賤婢生的女兒,憑什麼和尊貴的公主們享受一樣的待遇?她和那賤婢一樣,擋了自己的路,就别想好過。
“陛下,臣妾近日身體不适。五公主出嫁那日,臣妾實在是有心無力,恐怕是不能參加了。咳咳咳……望陛下恕罪,咳咳咳……”李薏面容憔悴,不時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嗽不停。
永和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沒有過多表示,淡淡道:“罷了,你這些月操勞小五婚事也辛苦了,便讓小五不必來跪拜了。”
“臣妾多謝陛下體恤。”
李薏走出金辰殿,揚了揚唇,臉上已經完全沒了方才在殿内的那番病弱神色。
出宮後,蕭雲湛帶着隊伍聲勢浩大地前進。宋今纾坐着轎子巡完了整個建邺城,百姓争相一睹皇家婚禮的風采,街道兩邊集滿了人,對着後面的聘禮和陪嫁又是驚歎又是豔羨。
這廂巡完城回驸馬府已是傍晚。
之所以會是驸馬府,是因為賜婚聖旨頒發沒幾日,有太監來傳父皇口信,對宋今纾說此事匆忙,未來得及修建府邸,所以賜她先帝時期福安公主的驸馬所居住的府邸,因為到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再住,也沒有更換匾額,所以幹脆用作她以後的住處。
宋今纾聽李公公說完後,沒有什麼表示,心中卻已經有了思量。
其實說好聽點,就是時間不夠,所以委屈一點。說難聽點無非就是父皇并不想對自己多費心神,随便賞了個地兒罷了。
回過思緒,宋今纾感覺轎子停下來了,有人掀開了簾子,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聲音第二次響起:“殿下,到家了。”
家?這是宋今纾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眼。
她從來不認為皇宮是自己的家,宮裡的人也沒有把自己當成那裡的主人。對于家的定義,宋今纾一直是模糊的,她一直以為,沒有了母親,哪裡都不會是自己的家。
那這裡會是嗎?
還沒來得及再思索,蕭雲湛便把宋今纾牽着下了轎子,立刻便有幾個嬷嬷上來将紅綢段遞給二人,一人牽着一邊,中間有一個大大的紅繡球,然後又引導着宋今纾去跨火盆。
她走得極慢,跨火盆時亦是小心翼翼,像是極為重視這場儀式。宋今纾能感覺到另一端的男人跟着她放慢了步伐。
進入大堂,宋今纾敏銳地感覺到站着許多人,或許是王公大臣們,又或許是貴族小姐們,但她不想深究,這場婚事終歸是不算兩全其美的,來的人無非是來看熱鬧的。
宋今纾身為公主,婚禮沒有拜堂,隻有司儀滔滔不絕念着賀詞。随着一句“禮成”周圍便此起彼伏響起恭喜的聲音。宋今纾被鐘靈和毓秀攙扶着進寝殿休息。
她就這樣被安置坐在了床上。
屋裡站了幾個臉生的丫鬟和一個喜娘。
“日麗風和桃李笑,珠聯璧合鳳凰飛。玉樓光輝花并蒂,金屋春暖月初員。笙韻譜成同生夢,燭光笑對含羞人!”喜娘高亢的聲音響起,宋今纾不由得捏了一下手指。
“請驸馬挑蓋頭!”
眼前的紅綢被挑開,宋今纾順勢擡眼看着眼前人。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蕭雲湛。
劍眉星目,鋒利的臉部輪廓給他增添了一份肅殺,薄唇挺鼻,此刻唇角微微上揚,有了幾分不羁的味道。他此刻身着紅衣,羁傲風流的氣勢随着搖曳的燭光充斥着房間。
“葭月欣逢合卺時,關雎賦就共熙熙,靈匹成偕老,定葉良宵入夢罴!請公主與驸馬共飲合卺酒!”
蕭雲湛被人扶着坐到了宋今纾身邊,很快有人拿着一分為二的葫蘆瓢上前,恭敬地呈遞上來。
宋今纾不由得有些尴尬,因為那兩瓣葫蘆是用一根紅線連接在一起,如果要喝的話,便隻能……
蕭雲湛似乎明白了她的猶豫,伸手接過,将其中一瓣葫蘆遞了過來。
宋今纾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揣摩不出來他眼中笑意背後的意味。
她懂得察言觀色,所以很容易看出一個人表現出的情感是真是假。
顯然蕭雲湛現在的笑容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