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馬帶着他們向整個城市底下的深淵一頭往下紮,走了很遠,直到來到深處,一個終年照不到陽光、永遠處于黑夜狀态的區域。
很難想象,在處處光鮮亮麗的歡樂之都裡竟然會有這樣一臉苦相的地方存在,建築雜亂破敗、氣氛消沉壓抑……像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上被塞滿了各種腫瘤,卻依舊掙紮着不肯就死。
從入口朝裡望去,到處是灰塵垃圾、污水雜物和亂七八糟的店鋪。街頭的路燈稀稀拉拉,燈光昏暗且不時閃爍。行人穿得奇奇怪怪,大多把臉裹得嚴實,慢吞吞走着,渾身上下散發出活人微死的氣質,如陰暗爬行的寄生細菌。
道路破裂不平,偶爾有黑色的、像植物的根一樣的東西聳起露出地面,微微跳動。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們攀附于牆角,纏繞于燈柱,浸泡于湖中……鬼魅般如影随形,出沒在城鎮的每個角落。
“歡迎來到十五區。上面見得到光的地方是歡樂之都的主城,下面這些見不得光的區域,按面積從小到大以數字來劃分,十五區是最大的一塊地方。”
楊耀的店離直通車停放點不遠不近,步行過去需近二十分鐘,途中路過一條挂滿紅燈籠的窄巷子時,他輕咳了聲,示意四人别看别問,趕緊離開。
“一旦停留,放哨的人就會以為你是來做生意的,無論被當成買家還是賣家,都很尴尬。”
男人視線快速掃過前方左右貼牆各站成一排的男女老少,以及他們胸前挂着的紙牌子,上面寫着“腎”“血”“左臂”等各種字眼。
這是交易内容,各種明面上不被允許的勾當。
侯不夜走得急,撞上了個左右亂瞟不看路的高個女人,後者微微眯眼上下瞧了青年幾秒。幾句言語詢問後得知他隻是個路人、并沒有賣出一身白皙好皮膚的意願,NPC惋惜地搖搖頭,徑自物色下一個合适的目标。
很顯然,十五區的玩家不止褚知白他們,巷子裡總時不時會發生一場奇妙又尴尬的相遇。
對于熱鍋上的螞蟻而言,發現“鍋裡還有其它的螞蟻”這件事并不能帶來多少心理安慰。鑒于其它螞蟻對自己“逃出鍋”一事上沒有額外幫助,默不作聲、互不相害,這已經是每個卷入這場萬惡遊戲的藍星人能給陌生人盡到的最大善意。
穿梭在白花花的、活的肉海中,韓琵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他胡亂地移動視線,不想去瞧任何類似于“兩百一次”“八百一晚”等令人歎惋的字眼,卻總是事與願違地撞見更多。
一個藍星小女孩擠在隊列裡,衣衫褴褛,纖細憔悴,小鹿般清澈的藍眼睛驚恐地望着每一個經過之人。盡管西方人長得顯老,她看上去也絕對不會超過十八歲。這個年紀,本該在學校裡為作業和考試發愁,卻挂上了“成人禮”的字牌。
在這裡的成人禮,自然不是尋常吃飯聚會慶祝一下那麼簡單。
花發胖子看了心碎動容,幾乎想伸出援手了,朝女孩方向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囊中羞澀,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續費還是個問題,連綿薄之力都盡不了。
同伴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繼續前行。
不同于五人的态度,“陰間”裡,已經被淘汰的藍星人見了,深覺這裡是個刷錢的作弊妙地。
“有些身體器官少了又不會馬上死,攢夠了足夠的錢找個地方苟起來,活過一個月回到休息室身體就會自我修複了。”
“是啊,我看隔壁屏幕裡的小姑娘,人被酸腐蝕得面目全非了都能慢慢救回來呢!”
“唉,人比人氣死人,憑啥我遇到的副本又難又危險,他們的這麼輕松。”
……
似乎有些玩家的腦回路和“陰間”人一緻,因此并非所有出賣自己的人都是一臉凄風苦雨。并且,在這個群體裡,某個存在尤其如魚得水。
那是個容貌頗為出色的年輕女人,開了極高的價格,占據了整條巷子裡最寬敞最顯眼的地方,身邊擺了幾盆不知從哪弄來的粉花,套着半遮半掩的衣服,大大方方地嬌笑着,頗有閑情逸緻地坐在那彈古筝。
樂聲靡靡。
見褚知白望對方,韓琵悄咪咪扯扯黑發姑娘的衣角,小聲道:“我認識她,之前是個女主播,叫‘雲朵醬’。挺有名的,唱跳都蠻好。”
雲朵醬周圍的地面上鋪了一層花瓣,每個路過的人,隻要往她的方向看一眼,都會得到前者的一個飛吻。
很會來事。
這是褚知白對她的第一印象。
結合女人過于泰然的表現和花發胖子忸怩的表情,紙片貓捕捉到了些許端倪,微微歪頭以示疑問。
三人連帶着楊耀凝視帶來的壓力令青年不打自招:“說起來有點難為情……我一直沒機會談戀愛嘛,有時候就會看看漂亮小姐姐唱歌跳舞、聊天什麼的直播,但絕對沒有少兒不宜的内容!”
害怕在同伴面前崩人設,他重點強調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