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無可躲避的震動,有過經驗的烏舍這次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雌蟲驟然緊繃的身體。疼痛的凄叫從四面八方傳來,回蕩在這小片漆黑的、由雌蟲身軀構成安全屋裡,他聽不到巴拉太的鳴叫,也許這片空間難停歇的震顫就是對方的鳴叫。
他聽到了索瑪的吼聲,曾經在星際戰場上拼殺的上尉帶領暴徒殘餘的力量,試圖搏出一條生路,守護新的信仰。
索瑪本可以不來的,他們都本可以不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天塌似的的聲響才漸漸輕了,連帶蟲群的吼聲也微弱。牢固的安全屋裂開道道縫隙,煙塵倒灌進來,烏舍嗆咳着仰頭,目睹巴拉太圈緊的尾部失去力量。上面遍布的尖足隻剩零星,長尾通紅斑駁像條燒幹的火炭,猛地砸落在地後蟲殼因沖擊力頃刻粉碎。拂起的粉塵和硝煙齊齊卷入灰橘色的天空。
烏舍用力直起身體,強行讓無力的四肢支撐自己站了起來。
他這才看見,巴拉太身旁倒滿了巨蟲的屍體。他們以一種團團包裹的姿态散落在以烏舍為圓心的周邊,不難想象導彈落下時他們是怎樣一擁而上隔着巴拉太将他團住,構建層層蟲軀壁壘,最後在無窮盡的彈藥下四分五裂。
擴目望去,鮮血被高溫融進地表,變成不詳的暗紅。索瑪一邊前肢已經沒了,大刀螳螂靠着僅剩的左肢插在地面叫自己不至于倒下。他身後苟延殘喘的巨蟲們勉強保持着沖鋒的陣型,卻如被鏽迹侵蝕的尖刀,淩亂、斑駁、不成模樣。
他看見前方一字排開散發着鋼鐵雄威的導彈發射器,看見新裝上的彈藥。持槍緊密列陣在前的警衛隊面無表情,指揮官手持通訊器,站在裝甲車上評估蟲群的剩餘戰力。羅西站在他身側,制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面終于豎起的旗幟。
烏舍想起對方曾在自己刻意的逗弄下偶爾流露窘迫的情緒,但更多時候八方不動,好似有什麼值得一往無前的理想,占據了他全部心神,高懸于遠方。
“羅西,你車開的不錯。不如别和那位執行官幹了,我雇傭你吧。”
“閣下,别說笑。”
“怎麼,他開的工資很高嗎?”
“我聽命執行官不是為了這個,我相信他的決策,我們有決心要做的事。”
烏舍低頭,巴拉太還在呼吸,他的心髒在胸腔中跳動,身體微微起伏。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雌蟲艱難地躬起身體,尾巴擡離地面,想要把他再度裹入其中。然而,那條喪失生機的長尾隻不過上擡了五十公分,就頹敗地重重落下。
巴拉太發出低沉的粗喘。
在他第二次試圖擡起尾巴的時候,烏舍緩慢地半蹲下來,手掌壓在他背上,止住了他的行動。
他由衷的不解,垂下眼睛問。
“為什麼?”
為什麼呢?如果說他和索瑪還算有些淵源,憑借持續的供血讓索瑪願意為他賣命,那這個隻和他不近不遠見過一次,連話都沒說過的雌蟲,這些倒在地上,大部分甚至已經喪失生命的雌蟲,這些隻是付錢購買了他香薰的暴徒。
他們憑什麼為自己而死?
“閣下......”
巴拉太像是明白他的不解,聲音從碩大的軀體中透出,幾乎是通過振動的形式傳遞到烏舍身上的。
“您或許、覺得不理解,但、保護雄蟲,是我們的宿命,是本能。”
“況且,我們都是暴徒啦,遲早......是要死的。是要頭痛不停,得不到精神力撫慰,沒有希望的就這樣逐漸失去理智,瘋狂地死去。”
“在這裡的雌蟲,都是得到過您的信息素的。那真的、是我們陷入暴徒化後,唯一、唯一的指望。因為有了您,我們的生活,才算是生活。我們不希望香薰斷供,更不希望您被扣上污名殺害,如果生命注定痛苦終結,我們希望能在您之前死去。”
“我們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換您活下去。”
烏舍喉嚨幹啞,在這一刻仿佛失去聲帶。前世屢次用尖刀劃向自己手腕的畫面和蘇醒後毫無重生竊喜的情緒像冰冷的繩索勒住他的脖頸,逼迫他看清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發生的一切。
屍體、鮮血、硝煙。
他想起導緻他父母雙亡的那場車禍,最後停留在他視網膜上的是母親解開安全帶朝他撲過來的身影。
察覺到巴拉太的呼吸越加微弱,他屈起麻木的雙腿,伏在對方背上問。
“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啊?”巴拉太渾厚的聲音低低的,“如果可以,我想最後再感受一次,被您的信息素擁抱。”
前方,指揮官聽完通訊器中的指令,揮手指向暴露在蟲群中毫無遮蔽的烏舍。新裝的一枚導彈調轉方向,校準器的紅光落在烏舍的心髒。
他說:“射殺那個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