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頂光,障壁一般的玻璃。
白珏和葉舒在探視室裡相對而坐,葉舒微低着頭,大半張臉都隐于陰影之中。
“你在這裡,過的還好嗎?”白珏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到耳邊,帶着幾分不真切。
葉舒搖了搖頭,白珏的眉頭立馬蹙成一個揪心的形狀。
過了幾秒,他輕笑一聲,“但現在好了,我能看到你,一下子就覺得好了不少。”能看到你因為我的處境和感受而情緒波動,更好。
白珏依舊緊皺着眉,葉舒隔着玻璃撫上她的額頭,“剛剛是我開玩笑的,你不用擔心,我适應能力很強的,你知道的。”
“那也不需要适應這種地方。”白珏握着聽筒的手不自覺用力,“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在這裡面待很久的。”
“是我應該承擔的,我就會承擔,不需要為我脫罪。”
“承擔?承擔什麼?”白珏像是不懂裝懂。
“屬于我的代價,”葉舒停頓片刻,而後緩緩歎了口氣,那個夜晚他做了最出格的事,在那之後他放下了所有的不甘和念想,無論命運給予他什麼,他都不會反抗與質問。
“我應該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他說。
“你是說,人應該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白珏為這句話加上疑問的語氣。
“對,而且我承擔些代價,能讓我自己心安,你沒有必要非要去違背什麼規則,來為我做些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嗎?我看很多事情并不這樣的,你相信,規則就生效,你不信,它就隻是一句廢話,而且,為什麼你的心會不安?”
為什麼?
葉舒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明白白珏的意思,他知道,沒有付出代價的人有很多,白珏指的是他們共同憎恨的人,但事已至此,他想,一切終究是走到了差不多要終結的地步,他隻希望大家都能放下,然後朝前看;所以葉舒并未将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問起其他的事情,“你現在怎麼樣?白家大概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我都不敢想象你一個人要處理多少事情。”
“事情很多,但對我來說并不是多大的問題。”
平淡,麻木,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起伏,白珏眼下依舊有一圈淡青色的痕迹,在最近這幾天裡加深不少,現在的她在外人眼中,更像是一塊易碎的美玉,但葉舒知道,她不是,從來不是。
反正,一切都會過去的。
時間會改變一切,也會撫平一切,一直都是這樣。
探視的時間是有限的,沉默不是個好選擇。
白珏想起那個這些天一直萦繞于心頭的那個問題,她雖覺得并不适應,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口:“葉舒,我還想問你個問題,最近……突然覺得好奇。”
“是嗎?看來應該是個有意思的問題,你說吧。”
“你覺得,‘愛’到底是什麼。”
“愛?”他聽完有些詫異,更不用是說是在此時此地。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對我來說……”他的答案已經到了嘴邊,但是在和對方視線交彙的時候,那些字眼又在腦海裡迷失了方向。
每一個他曾經感受到“愛”,想要說“愛”的時候,都是無法言說的。
但葉舒并未思索很久,他用了另一種方式去描述,“我能回答的是,愛會給人帶來些什麼,對我來說,它給人帶來了希望,但又給人帶來毀滅。”
“希望?還有毀滅?”
“我因愛而重生,也願意為愛而死。”
白珏的瞳孔難以抑制的抽動,有那麼一瞬間,她又變回了在寒冬裡艱難燃燒着的那支蠟燭,火光搖曳,一滴融化的蠟淌下,片刻之後又凝固了。
“讓我給你念一首詩吧。”葉舒側擡起頭,望向那個并不存在的遼遠地方。
“我願意是廢墟,
在峻峭的山岩上,
這靜默的毀滅,
并不使我懊喪……
隻要我的愛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涼的額,
親密地攀援上升[1]。”
他擡起手,隔着那層厚厚的玻璃,撫摸白珏的臉龐,描摹那副他熟悉到,哪怕閉上眼睛,哪怕失去聽力,哪怕荒蕪到所有的感官都失去,隻要這顆心還在跳動,他都能在靠近她的那一步又一步的間隙中,在心底勾勒出她的面容,那代表他的世界裡,所有的美好。
葉舒稍稍往後靠,讓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更加清晰,這樣他和她就重疊在一起了,幾乎要分不開。
“小白——小白——”他夢呓一般喊着她的名字。
“怎麼了?”
“我記得是突然有一天,你讓我喊你小白的。”
“好像是吧。”
“小白這個名字很好,很有趣,念起來也很順口……”
而後,他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但是,别再透過我,去看别的什麼人了,也别再我身上完成什麼未盡的遺憾了。”
“……”
這對于白珏來說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