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她還在倫敦讀書,正經曆着最艱難的一個學期,在暑假經曆綁架案身受重傷,修養了三個月才複學,而那個時候,學期已經過去了一半,雖然教學秘書和老師,還有周圍的朋友都勸她延畢一學期,等身體完全恢複好再回來上學,但白珏堅持要回去。
她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她不能忍受時間的延長,一點也不。
大雪紛飛的冬夜,宿舍門鈴急促地響起,她打開門,看到一身風雪的嚴翊然。
“你怎麼來了?”她沒什麼驚喜,眉頭蹙起幾道微不可察的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們畢竟是高中同學,想要見你,總是有辦法的。”
“哦……可惜現在不是什麼好時候,我後天就考試,今天晚上,明天一整天,我都要複習,我快要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白珏還站在門口,一點沒有招呼對方進來的意思。
嚴翊然渾身上下寫滿拘謹:“我知道,所以我……其實就是來,來看看你,我不是來玩的,我肯定不會耽誤你複習。”
期末周的白珏,直接把家居服焊在身上,出來開門的時候隻是胡亂裹了個毯子,她的頭發炸毛,腦子裡也全是各種知識的漿糊,她花了半分鐘時間清理腦袋裡的垃圾,勉強恢複了正常的對話功能。
“嚴翊然,我确實救了你,這确實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但是我覺得,你家為我,為我家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覺得那些事情已經足夠表達感謝了,你真的不需要再做什麼,其實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但在此之前,我們甚至都不熟,其實我們,是沒有什麼交集的,也沒什麼交集的必要。”
“但那是以前,我們現在很熟了,我們甚至是生死之交了,其實我早就想來看你了,但是我找不到理由,我糾結了好幾個月,後來我想,為什麼要理由…然後我就來了,一個人來的,手忙腳亂的,那是最早的飛機,我沒定到賓館,在機場的長椅上睡了一晚上,跟個流浪漢一樣。”嚴翊然看着白珏,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睛,“我要是不跟你說這些,你肯定不知道。”
白珏搖搖頭。
“所以我跟你說了,其實這跟你也沒什麼關系,都是我自己自願做的,但是……”他停頓了一下,耳根忽地紅起來,“但是我還是說了,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你……”
白珏心裡有一個想法,但在看到嚴翊然忍不住躲閃,又忍不住撲棱回到自己身上的眼睛時,她突然說不出什麼話了,一種很煩躁奇怪的感覺,心裡封閉着什麼東西在橫沖直撞。
“先進來吧。”白珏挪開一個身位,又補了一句,“有點亂。”
白珏房間的亂是一種奇怪的亂,她在房間的中間用地毯和被子枕頭搭了一個“窩”,床鋪上倒是被堆了不少雜物。
嚴翊然覺得稀奇:“你這是睡在客廳裡,打地鋪?”
“我比較習慣這樣。”
“真有意思,這樣好像有那種……”嚴翊然思考了一下,用兩隻手搭成一個屋頂的樣子,“像是在露營,但就是缺個帳篷。”
白珏懶得解釋,隻是說:“我比較習慣這樣,我覺得更舒服。”
“我準備去做晚飯了,不過也就是熱一下中午吃剩的披薩,要一起嗎?”
“當然,我還買了點水果,”嚴翊然從背包裡拿出來一盒車厘子,一盒橙子,一盒草莓,還有一小束花,“給你帶了盒水果,就算是期末,也要注意營養,你現在也才剛出院三個月,至于這個花的話,我希望,花能讓你心情好點。”
“我确實吃的挺随便的,但每天都有吃營養片。”白珏接過嚴翊然遞過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在冰箱裡,包括花,因為她根本就沒有花瓶。
“你的冰箱好空,你平常不出門買東西嗎?”
“最近太忙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我可能已經一星期沒出門了。”
“甚至不出門逛超市?”
“對。”
“那你平常吃什麼?都點外賣?”
“我上次一口氣買了四盒披薩,八盒意面,八瓶水,剛好能撐到我考試周結束。”
“你每天就是吃這些速食?”
“嗯,”白珏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正我還會吃維生素片。”
“那也不行啊,你這樣很容易生病的!”
“後天我就考試了,我現在也沒生病。”
“考試周也不是就隻能這樣生活,”嚴翊然看了眼時間,“現在超市應該還沒關門,你沒時間的話,我現在去買。”
他說完轉身出了門,白珏在原地進入了幾秒的茫然狀态,之後又猶如一個機器人一樣,恢複了運轉,把半塊披薩放進微波爐,扭轉按鍵,聽着“嗡嗡”的聲音出神。
這段時間她天天吃這樣的披薩,同樣的味道在嘴裡逐漸淡化,到最後已經如白水一般寡淡,每天都是重複這樣的生活,看各種講義,準備口試的問題,學習對于她來說隻是一種麻木的流程。
白珏根本就不适應這樣的生活,她根本不是這樣的,起碼在上大學之前不是這樣,在十八歲之前不是這樣,她時常覺得自己分裂出了另一個人格,而那個真實的自己藏在了這個人格之後,因為她不敢面對現實的生活。
“叮”的一聲,微波爐的程序停止。
白珏也從麻木的狀态抽離,她把披薩端出來,盤子放在微波爐頂上,就這麼開始進食。
她沒想到的是嚴翊然很快回來了,還拖着一個行李箱,“東西太多了,我索性又買了個行李箱來裝它們。”
“……有點誇張了吧?”白珏隻吃了一小半披薩,手裡的盤子就直接被嚴翊然拿走了。
“我買了别的東西,别吃披薩了,天天吃還沒吃膩嗎?”嚴翊然把行李箱賽成了一個小雜貨店,他拿出了一小盒壽司,“先暫時吃這個,很多餐廳關門了。”
而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從行李箱裡拿東西,補充進冰箱裡,樂此不疲,像是在進行一場模拟經營類遊戲,他還買了一個新的花瓶,給鮮花搬了家。
他看到廚房的牆壁還有冰箱上貼着很多寫着詳細生活日常注意事項的便利貼,于是自己也添了幾張新的;“考完試記得買一束新的花”被他貼在“記得每天吃維生素片”,“多喝水”,“堅持每天都出門扔垃圾”的下面。
做完這一切,他很開心,一種充滿着新鮮感的開心,就差搖着尾巴說,自己做得很好,需要一個誇獎。
他的眼睛能把蒼白又貧瘠的生活燙出一個洞,如此熾熱又充滿生命力,白珏已不不記得上一次被這樣的目光注視,是多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