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的血液檢查結果有問題!他可能……被人下毒了。”
“我知道,醫院的人告訴我了,我隻是在看,你到底要瞞到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要瞞着我。”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雜亂而密不透風的雨幕把車内的兩人和整個世界隔開,他們之中一人的聲音糾結而焦慮,另一人則冷淡而漠然。
他們好像也處在兩個世界。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跟你差不多的時候知道的。”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就算,他們告訴我,白疏木死了,我也不會意外。”
嚴翊然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他大概知道白珏這麼說的緣由,在過去的時光裡,那些曾經的親人離開她的時候,從來都是猝不及防的,現在,她好歹擁有了一段喘息的時間,更何況——“我知道你和他關系不算好……可是,你就這麼讨厭他嗎?他畢竟是你爸爸。”
“反正,所有的人都是會離開的,早或者晚而已。”
“别總是這麼說,别總是用悲觀的态度對待身邊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在等紅燈的時候,男人騰出一隻手,覆在白珏搭在膝蓋的手上。
嚴翊然帶着白珏來到了自己的新家,在全市最安全的中心地區,交通方便,安保嚴密,住戶有專門的電梯,電梯的上行與下行皆需人臉識别。
幾乎是在看到嚴翊然刷臉解鎖電梯的瞬間,白珏就問道:“所以,如果我要一個人離開這裡的話,要怎麼辦?”
嚴翊然微愣:“也可以用密碼,我待會兒告訴你,其實,也不同擔心這個問題,我把這幾天時間都空出來了,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
白珏看着嚴翊然,沒有說話,電梯平穩上升,機械運行的聲音微不可聞,唯有兩人的呼吸和心跳,像轟隆的雷聲,隐約從樓外壓向地面的密不透風的烏雲中傳來。
一進門,嚴翊然就迫不及待找了個新的話題。
“我知道你在床上睡不着,所以提前做了準備,你今天想睡在衣櫃,或者浴缸,或者衣帽間的角落裡,都可以!”為了能讓白珏更好的從陰影中走出來,嚴翊然也花了不少工夫。
白珏在屋内環視一圈,最後淡淡地搖了搖頭:“那是之前的事了,我現在在哪都能睡着。”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個夜晚,兩人都很沉默,一切都沒有如他們希望的那樣發展。
他們背對着背,躺在床的兩邊。
“這個房子裡應該有不少的攝像頭吧?”白珏問。
“都是出于安全的考慮,也隻有那些公共區域和出入口才有。”
……
“彭警官,我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當初我哥哥的案子,就是你接手的,這麼多年,我們也一直有聯系,你一直都很關心我,跟我父親的關系也很好。”
像是在警察局的審訊室,又像是一間普通的光線不好的屋子,白珏和彭俊坐在一張桌子的兩邊,而彭俊的面前有一份檔案樣式的東西,兩人的目光都落在它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在白疏木死後你會告訴我嗎?還是說,你打算把一切都帶進墳裡?”
彭俊把那份檔案推到白珏面前,“你可以先看看這個。”
檔案袋裡是一疊字迹模糊的白紙,絕大多數内容白珏都看不真切,隻剩下些片段,是特意讓她看到的。
彭俊語氣輕快,很期待看到白珏就接下來的反應,“前面的是他的詳細身份信息,之後,就是他轉移财産的證據,好好看看,這都是你不知道的事。”
“别拿這個唬我,他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我找你是為了過去的事情,你不要一直在這裡裝傻。”
“怎麼,你還不耐煩起來了?我可是看在過去和你爸的交情的份上特意來提醒你,你别不識好歹!”
“你就算會做什麼好事也不是因為過去的交情,而是因為你心虛!”
“我清清白白。”
“彭俊,你放屁!”
……
是一個夢,算不上噩夢,但也讓人不爽。
白珏早早地醒了,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正喝着,擡眼便看到了“公共區域才有的攝像頭”。
她把杯子猛地放下,心煩意亂。
回到卧室的時候,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手機在她投以目光的時候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葉舒的來電。
白珏走到浴室,接起,對方直接問她,“你還欠我一個生日願望,記得嗎?”
“……我記得。”
“那麼,你來找我,一個人來找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就在樓下。”
“好。”白珏沒有分毫猶豫和思考就答應,她也不想知道葉舒是怎麼找到樓下的。
白珏草草換了身衣服就出了門,輸入了昨晚睡前嚴翊然才告訴她的十分“新鮮”的密碼,是她救下他的日期,他以為她不會記得,實際是,白珏從未忘記過。
葉舒穿着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襯衣和西褲站在樓下,甚至戴了一副袖箍,這是少有的裝扮,他幾乎不穿襯衣,在白珏打趣他穿着西裝渾身僵硬不自在的樣子像極了那種莊園裡的死闆管家讓他紅了臉之後,他再也沒有嘗試過類似的穿搭。
但今天不同往常,他特意解開了襯衣最上面的幾粒扣子,把外套随意地搭在了肩上,用個不恰當的比喻,他現在簡直像是漫畫裡脫了眼鏡後脫胎換骨的主角,雖然現在并不是一個适合閃亮登場的時機。這段時間裡他瘦了不少,更加瘦削,棱角也更加分明,深色的服飾和深潭一般的雙眸讓他染上了生人勿近的氣息。之前,葉舒總是柔和的,此刻則是銳利的,當他不想成為一個管家的時候,他便不是個管家。
“你今天怎麼這副打扮?”
“不好看嗎?”
“好看,很帥,但是不太像你。”
“你喜歡我這樣打扮嗎?”
“我很喜歡,隻是我可能需要時間适應一下。”
“嗯,我猜也是這樣。”
他為白珏拉開副駕駛的門,另一隻手抵在門框上,白珏坐了進去,沒問他要去哪裡。
葉舒走到汽車的另一邊,拉開駕駛室的門坐到位置上,安全帶還未扣上,白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屏幕出現了一連串信息提示。
白珏隻看了一眼,随即把手機關了機,扔到了後座上,“趕緊出發吧,不然就麻煩了。”
“好。”
于是汽車從高檔住宅的樓下駛出,從城市的心髒駛出,奔馳在無法看見盡頭的,錯綜複雜的路上。
“感覺又要下雨了,這幾天一直都是這個天氣。”白珏提起天氣,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把車窗打開透透氣?”
“好。”
于是,猛烈的風混着潮濕的草木氣味湧進來,拂過幾乎每一個角落,白珏想起他們年少的時候,在森林公園裡騎自行車遇到突變的天,為了躲避即将到來的暴雨,沒命地蹬自行車,最後還是被淋得透濕。
那時,他們是如此開心,那段記憶也如此鮮活深刻,以至于他們願意為了這段時光,愛屋及烏,保留那些與暴雨相關的昏暗記憶。
“你記得那天嗎,我們被淋得透濕。”
“我當然記得,那是唯一一次讓我覺得,淋雨也是開心的。”
“我一直覺得那很遙遠,現在卻覺得,其實那離我們挺近的,也不到……十年。”
雨滴擊打車身的噼啪聲響起,幾乎在一瞬就變成傾盆大雨,葉舒把所有的車窗都關上,從大雨中,隔出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暴雨中開着雨刮器的擋風玻璃給前方的一切都加上了一層朦胧的濾鏡,但道路還是逐漸變得熟悉起來,這條路的終點是位于郊區的白家舊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