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到這個點才回來啊。”

回到家後，抱着雙膝坐在書桌旁邊的成實，把辦公椅轉過來面向她。

那張臉真的是每次看到都覺得分外詭異，就像是面前懸着一面鏡子一樣。

沒錯，成實長着一張跟千昭極其相似的臉。

“她叫Narumi Moran，如你所見，她的這張臉在接下來的計劃中将大有用處呢。”

那天在階梯教室第一次見到成實摘下口罩時，大岡筱懸是這麼介紹她的。

“你可以叫我成實。”她一臉新奇地湊近來看千昭的臉，說：“哈哈~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照片時也跟你現在的反應一樣。雖說是沾點親戚關系，但真沒想到會這麼相像。”

“......诶？”她說親戚關系......？千昭感到更震驚了。

成實說：“我的外婆名叫Carina Arimorty，是你外婆Gladys的姐姐。而且我也跟你一樣，外公和父親都是亞裔哦。”

她把成實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遍，這麼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來區别的。成實是深棕色的短發，身高也跟千昭差不多，隻是身形要更結實。她的臉型比千昭更棱角分明，下颔線條更硬朗，顴骨也要比千昭更明顯，眉毛淩厲地上揚，整個輪廓看上去比千昭多了幾分歐美人的深邃感。

“你想要離開那個組織，我想要在你離開後摧毀那個組織，而成實，她想要的是在組織被摧毀前，進入到組織并獲取足夠多的情報。所以接下來我們要讨論的，是能讓我們三方都能達成自己目标的計劃。”大岡說。

“為什麼你要......？”千昭還在打量着成實。跟自己極其相像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這對她的沖擊有點大，她從沒想過世界上還會有這樣詭異的事情。而且她對于這個自稱跟她沾點親戚關系的人可說是一無所知，于是下意識地警惕了起來。

“因為我需要功績。”成實坦然面對着千昭的打量和警戒，對她亮出了證件。

證件上那個徽記讓千昭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

那是MI6的徽記。

同是莫裡亞蒂後裔的成實，居然可以入職MI6？

“對~對~你一定也格外熟悉吧？因為你也跟我一樣，從小就被這個惡心的機構監視着，還美其名曰是為了國家安全......”成實笑起來眯起雙眼的樣子也跟千昭幾乎一模一樣。

“我的外婆因為受不了那種生活，年輕時就脫離了Arimorty家改名換姓。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擺脫MI6的監視。她認為逃跑無法解決問題，隻能從政府内部入手。所以從她那一代開始，就為進入到MI6搭建起了各種渠道。是外婆和很多很多人一起努力至今，才讓我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從成實的表情能看出，她對于自己一路以來的經曆倍感自豪。她露出了跟大岡筱懸一樣野心勃勃的眼神，說：“我不認為我們的先祖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能讓一個國家機構花費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去做這些監視工作長達一個多世紀......我們這群人真的有那種價值嗎？我要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但以我目前的權限，還接觸不到那種曆史悠久的秘密，所以我還要繼續往上爬，我需要功績。”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除了媽媽以外，還有其他一直在抗争着的人們。

成實說：“MI6曾經也有派卧底到你所在的組織，但因為身份暴露已經被殺了。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成功滲透進去。在MI6，再次卧底進組織已經被列為是’不可能任務‘了。就在我想着有什麼路徑可以打入組織時，我想起外婆提過的事......十年前，有個組織入侵了Arimorty本家，殺了所有負責監視的特工，帶走了Gladys的兩個孫女。那天晚上，是我的外婆Carina安排了人手去救出你的外婆，并把她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千昭再次感到震驚，沒想到十年後的現在，能在這種場合聽到外婆的消息。

是嗎？原來外婆得救了嗎？

那個一直說她們都是怪物的，總是用懷疑的目光看向她的外婆......

成實似乎聽到了她的内心OS，笑着說：“她還活着哦~而且身體很好呢。但因為本身就是被嚴密監控的身份，又發生了十年前那種事......我們把她藏在了國境附近的小莊園裡，隻有我們家的人能找得到的地方。以後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這個消息讓千昭百感交集。

小時候隻想着盡快離開那個家，離開外婆。但現在漸漸知道了真相後才發覺，外婆其實一直都知道收留她們姐妹是多麼危險的事。明知道那樣危險，但還是接受了她們，還試圖通過把姐姐關起來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去切斷她們跟組織的聯系。身為被國家監視着的對象，外婆力所能及的事大概就隻有那樣了呢......

成實說：“我也去拜訪過她。她告訴我說，是她的女兒Eliza加入了日本的某個組織。那之後不久，本已降低監視頻率的Arimorty家再次被列入重點監視名單。十年前入侵Arimorty家的就是那個日本組織。我在想那個日本組織說不定就是’不可能任務‘中提到的那個，于是就來到日本這邊，想要順着現有的線索調查下去。但我一直沒能找到與組織接觸的機會，直到這位大岡女士聯系了我。”她笑着看向了身旁的大岡筱懸。

大岡用像是在茶話會閑聊一樣的輕松語氣說：“哈哈哈~成實是一位了不起的特工呢~本來與Arimorty家相關的人物進入到我們國家都會受到監視，但對于她來到日本這件事我們卻一無所知......不過，多虧了我們這邊的一位優秀的黑客。那張小千昭你出現在米花大學體育祭的照片，他通過人臉識别發現了你，也發現了成實。”

雖然聽上去好像是在贊賞成實的能力，但實際上大岡應該也是對她充滿戒備的吧？

此刻千昭覺得她能走到這一天，似乎已經花費了相當漫長的時間，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還要漫長。

媽媽的抗争雖然以失敗告終，但她與大岡筱懸這微妙的關系，讓大岡一直執着于讓她離開組織這件事。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又有着一位一直抗争着的長得與她極像的成實。這樣的成實又被外婆所引導，遠渡重洋來到了日本。而那張不知道被誰上傳到推特的，沒存留多久就被波本删掉的體育祭的照片，最終令到她們三個人像現在這樣站到了一起。

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蝴蝶效應中的其中一環，看似毫無幹系卻又在這一天被巧妙地連接了起來，為她帶來了這個機遇。

她一直以為自己隻是那位大人的提線木偶，現在才終于體會到，在那位大人的背後，在大岡筱懸的背後，在他們所有人的背後，還存在着名為“命運”的東西。

所有的那些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自認為擅于操控布局的人們，有誰能算到，會有這樣的一天呢？

“哈......”千昭低頭輕笑了一聲。

原來大家都不過是被命運所操縱的局中人罷了。

“關于剛才大岡女士提到的，能讓我們三個都達到目的的計劃，你應該明白是指什麼吧？”成實說，看上去她是三人中最急切想要達到這個目的的。

“你是指......‘交換’嗎？”千昭說。看着與自己極其相像的臉說話，心中那種詭異感實在強烈。

“沒錯，從看到你的臉，知道你就是組織成員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這個‘不可能任務’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成實眼中露出興奮的神色。

她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雨宮千昭，我會代替你成為Calvados。”

這句話再次讓千昭感到震驚，不是因為她說的内容，而是因為她連聲線都變得跟千昭幾乎一樣。

成實滿意地看着她現在的表情，還是笑眯眯地說：“我最擅長的是‘側寫’與‘演繹’。隻要給我一周的時間觀察你，我就可以模仿你的聲音，你的行為動作。再加上這張臉，我一定能演繹出最完美的Calvados。”

所以這就是大岡能這麼自信，确信這次一定成功讓她成功脫離組織的原因嗎......

千昭開始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她今天才第一次見到這個自稱是MI6特工的成實，也不清楚這個人是否真能如她所說的那樣，能演好Calvados這個角色。不過，她跟組織的成員幾乎沒交流，組織内部知道她是Calvados，見過她的人加起來都沒五個。成實如果真如她自稱的，是那麼厲害的特工，那組織的任務應該也是可以應付過去的，瞞過組織裡的其他人和學校的同學應該也沒問題。

但問題是，根本不可能瞞得過波本吧.....

“你是在想你那位男朋友嗎？”大岡看到她苦惱的神色，冷不丁地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成實露出了吃瓜的表情，似乎沒想過千昭有男朋友，但一兩秒後又恢複成似笑非笑的樣子。

大岡說：“也對呢.......之前也說過了，我不是很想讓他知道我這個老太婆的存在。而且如果不擺脫掉他的話，他應該很快就能發現Calvados被頂替了吧？不論成實演得多麼出色......”

成實看上去很好奇，但也明白現在不是她插嘴的時候，就隻是默默看着她們沒有說話。

“你是已經有辦法了，對嗎？”千昭知道大岡不會無緣由地提起這一點。

“那個人的話.......隻要你沒死，他都會一直咬着你不放的吧呵呵呵~”大岡笑着說：“沒錯，要擺脫掉他，隻能給他一條更大的魚.......朗姆。”

“朗姆......”聽到這個代号，成實還是忍不住開口了，說：“我看了過去MI6潛入失敗的特工們發回來的情報，這個代号出現過好幾次呢。”她兩眼放光，毫不掩飾眼中的期待。

她需要組織的情報作為功績，讓她可以在MI6中取得更高的地位。而朗姆作為與那位大人最接近的人，确實是在短時間内獲取組織情報最快的捷徑。但問題是，千昭自己都接近不了朗姆呢。

“小倉結歲是朗姆費了很大的心思才招攬近組織的，這點你也聽說了吧？而現在，朗姆給你的任務是要殺了她，對嗎？”大岡說。

現在想來，大岡讓小倉結歲在Billions露臉，再次出現在組織的視野裡，是因為她知道一旦小倉出現了，朗姆就絕不會放過她。而朗姆知道小倉跟Kirschwasser的關系，在安排人去殺小倉時，一定會想辦法利用Calvados去引小倉再次出現。

所以大岡從一開始，就算準了朗姆一定會讓千昭去殺小倉結歲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大岡就已經連朗姆都算計在内了嗎......

大岡繼續用像是茶話會閑聊一樣的悠哉遊哉的語氣說：“根據小倉的情報，朗姆手裡有一些政治界高層的秘密，逼得他們不得不對組織的一些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她接近朗姆後，也成功拿到了保存那些秘密的USB，藏在了隻有她知道的地方。可惜她本人在三年前的惡戰中頭部中槍，直到今年才恢複意識交出了那個USB.......可是呢，朗姆設置了密碼，而且設定為要他自己的電腦才能打開。還好我們那位黑客實在優秀。雖然花了比預想要多得多的時間，但他終于是成功破解了那個USB。所以我們已經不需要再對那個組織有任何手軟了。而且慶幸的是......朗姆并不知道這一點呢~”

“你是說，要利用那個USB引朗姆出現？”千昭問。

原來這就是大岡說的“給他一條更大的魚”的意思。波本一旦成功接觸到朗姆，Calvados對他來說就沒有價值了......她跟組織幾乎零交流，能提供的與組織相關的情報肯定比不上二把手朗姆.......

想到這一點，千昭感到心裡一陣刺痛。

“沒錯，朗姆還以為我們打不開那個USB呢。而你......”大岡指向了成實，說：“你會成為Calvados，你将會從小倉結歲那裡得到那個USB并交給朗姆。這是我給你的與朗姆接觸的機會。至于後面該如何進一步接近他獲取更多情報，就靠你自己了。”

見成實再次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大岡又笑着補充了一句：“當然，前提是要取得這位Calvados的同意呢~”

于是兩人的視線都聚焦到千昭身上。

這......這根本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啊......

成實似笑非笑的臉上明晃晃地寫着“要是不同意就殺了你”這幾個字。

千昭被盯得一臉黑線。

“呵呵呵~”注意到這種微妙氣氛的大岡，用和服的寬大袖子掩嘴笑了幾聲，對成實說：“好了，請讓我跟她單獨談談。這裡說到底還是日本不是英國，勸你不要随便動什麼危險的心思，在這裡你是沒有勝算的，不信你就盡管試試。”大岡展露出跟成實不相上下的殺氣。

“我明白了，我會等你的好消息的。”兩人對峙了不到一秒，成實就收斂了身上的氣息，又恢複成跟剛才一樣和善友好的神情，戴好口罩離開了階梯教室，還體貼地幫她們關上了門。

“那孩子是真的非常着急。我想你也明白，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大岡看着成實關門出去了，歎了一口氣，也恢複成松弛的神情，說：“那麼接下來，我們來說說該如何引出朗姆本人。是要接受我們的請求，讓成實取代你成為Calvados，還是要拒絕，小千昭你可以等聽我說完後再做決定。”

“你聽上去好像很了解朗姆？”千昭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她自己也是黑衣組織的人，卻連朗姆是男是女的還不清楚呢。而大岡卻已經對朗姆熟悉到能預判他的行動了？

“嘛.......怎麼說好呢。雖說是個見不得人的老太婆，但我畢竟也占着這麼個位置，哈哈哈~他曾經三番四次地想要跟我接觸，并試圖像對付其他人那樣對付我，想找到能要挾我的把柄。當年他之所以會在小倉身上花那麼大的精力，招攬她進入組織，也是因為他知道小倉跟我尚算親近。為了讓小倉能順利取得他的信任，我也是适當洩露了一點情報的。所以，他應該會以為自己能赢得過我吧。唉.......而事實上我也确實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大岡看向窗外遙遠的某處，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寶格麗酒店應該是你父親的作品吧？”她突然換了話題。

“為什麼這麼說？”千昭還是沒有馬上承認。對于大岡知道她的爸爸雨宮晃是設計師AKIRA這件事，千昭已經不感到意外了。

“20年前，朗姆在那裡暗殺了一位外務省官員。他得手後被警察堵在酒店裡出不來。就在大家都以為能抓到他時，朗姆卻憑空消失在酒店裡......這件事小倉潛入你們組織時就确認過，當年出現在寶格麗酒店的确實是朗姆本人。但他不願意透露為什麼他能憑空消失。我想是因為你父親出手相助了吧？寶格麗酒店的設計師是你的父親AKIRA。由他設計的建築之所以總會發生事件，是因為那些建築本就是為了暗殺而設計的吧？你的父親在他的每件作品中都加入了一些方便他布局的，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機關和密室，真是惡趣味.......所以20年前，是你父親告訴了朗姆密室的位置，他是通過密室離開了酒店的，對嗎？”

千昭回想了一下爸爸留下的資料，确實有提到這段有意思的記錄。

爸爸稱呼朗姆為“Daddy boy”，似乎相當瞧不起他，說他隻是因為從上一代開始就跟随在那位大人身邊，是沾了上代的光才得到二把手的位置。

“根據小倉的情報，你父親跟朗姆在組織裡算是互相交惡的競争對手的關系。20年前被逼到走投無路隻能向你父親求助這種事，對朗姆來說一定是奇恥大辱吧.......他應該不願意跟誰提起這個密室的事。”

千昭說：“你的意思是，要利用寶格麗酒店的密室來确認他是不是朗姆本人？”因為現在除了她自己以外，朗姆是唯一知道如何進入寶格麗密室的人。

“是的。你可以做到嗎？把那個密室設定為隻有朗姆可以開啟？”大岡問。

千昭思考了片刻，說：“我可以設定為進入密室後，隻有朗姆本人可以出來。”

“嗯嗯，那就好。這樣就算他派其他人來，也是隻能進去沒法出來。”大岡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密室的位置。

她接着問：“關于這個USB的事，該如何跟朗姆和你那位男朋友說，你想好了嗎？”

千昭說：“按你說的，朗姆故意安排由我來處理小倉，就是料定小倉一定會跟我聯系，會跟我提起這個USB的事......所以我會順着朗姆的意思來，說小倉聯系了我，以交出USB為條件，讓我幫她擺脫掉朗姆。而我會假裝同意，安排她假死逃脫，在收到這個USB後再殺了她。”

大岡的視線從窗外移到千昭的臉上，說：“那麼，我可以理解為你同意讓成實頂替你了嗎？如果你同意的話，等這個計劃成功了，我會幫你安排離開日本的事。具體要去哪個國家，可以由你自己選定。”

如果Calvados離開組織了，也許那位大人會派出行動組的人去殺她滅口。但如果成實真有能耐可以演好Calvados這個角色，讓所有人都認為Calvados從不曾離開，那麼......

腦海裡浮現出很多東西：優子送給她的手鍊，和莉音、彩夏一起逛街探店時的心情，每天跟其他同學一起像普通大學生一樣上課、為作業考試而煩惱的時光，所有的那些她伸出手去卻始終夠不着的的日常，如果真的可以讓這一切成為可能.......

千昭說：“......是的，你可以這樣理解。”

她想不到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自行選擇未來的機會，一個不光能活下去，還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的機會。

“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嗎？我還以為你對那個組織會有點感情呢？”大岡說。

她不想解釋什麼，隻是說：“我可以按你說的去做，但當我預見到我的生命會有什麼危險時，我就會馬上退出，甚至背叛你。這樣也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