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昭啊,如果你所在的組織消失了,你打算怎麼活下去呢?你有想過這件事嗎?”那天大岡問了她這個問題。
她想起小學時老師讓他們寫過的,關于“長大後想成為什麼人”的作文。有人寫要當宇航員,有人寫要像爸爸一樣成為一名醫生,還有科學家等等。隻有她,絞盡腦汁都寫不出一個字來,最終交上了一張白紙,老師看她急得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溫柔地說:“不用着急哦,現在想不到也沒關系,雨宮同學還有很多時間呢,隻要活着就會有無限可能。”
”你的母親為了脫離MI6的監視,不必再活得那樣小心翼翼,嘗試了很多辦法。嘛......她也确實走了不少彎路,而且到死都沒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你的父親為了追求所謂的‘完全犯罪’也做了很多的嘗試,要是他還在的話我可能都不能像這樣接近你呢......而你的姐姐,小千暮,最初也是想要追随父親的步伐,繼續嘗試各種手法的‘完全犯罪’,當然後來她怎麼想的我沒法确定,可能是發現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不是追随着什麼人吧。而你,小千昭,你跟他們都不一樣。他們都有着各自想要的東西,不論那東西是好是壞,但都有付諸行動,有去争取過自己想要的。但我看不到你想要什麼。你好像一直都在被逼迫着,被推動着去做事。這20年來,你就沒有過什麼自己想要的東西嗎?就沒想過,要擺脫這個組織,擺脫MI6,好好地去實現些什麼嗎?”
自從那天在Burberry見過之後,大岡筱懸的話語一直在千昭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小時候在外婆家時就隻想着快快長大,離開那裡回到滿是怪物的世界裡去。
後來被那位大人接到日本來,看到姐姐每天都在狂熱地研究着父母留下的手記,沉迷于設計各種手法巧妙地完成任務。那時的她也很好奇那種把别人的生命玩弄在手心的感覺。
但姐姐每次都說:“不行哦,小昭還沒長大呢!小昭長大了一定能比我,比爸爸媽媽更厲害吧!”
“你可是Singani和Tsipouro的孩子,你以後一定會超越他們,設計出更加巧妙的‘完全犯罪’。”那位大人也這麼說過。
沒錯,要比爸爸媽媽更厲害,超越他們。
她曾經也很熱切地期盼着那樣的将來。
但從什麼時候起,她失去了那種期盼了呢?
“對不起……對不……起……小昭……對……不起啊……”
是看到姐姐最後那滿是血污的臉開始嗎?
不對......
“看吧,你果然和你的父母,你的姐姐一樣,是‘這邊’的人呢。”
耳邊響起那位大人說的話。
沒錯,也許從那時起起她就發現了。
他們都自以為能把他人的生命玩弄在手心,但實際上,大家都在被别的更加龐大、可怕、又不可對抗的東西所操控着呢。
正如大岡所說,媽媽終其一生都沒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好不容易擺脫了MI6來到日本,但又落入了組織手裡,成為父親“完全犯罪”的同謀者。
父親癡迷于研究“完全犯罪”,大概也是因為被那位大人所煽動吧。父親的手記中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那位大人的崇拜,認為那位大人是世上唯一能理解他追求的人,總是以能得到那位大人的誇贊為榮。
還有姐姐看向那位大人時,像是看着神祇一樣的眼神。
還有就是,跨過了那一線的,她自己......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看到了,隐藏在大家身後的那數根絲線,還有絲線另一端的那位大人的手。他們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的提線木偶而已,弱小的,沒有勇氣扯斷絲線的木偶。
本以為這輩子會就這樣被牽着鼻子走到走投無路,但是現在大岡卻給她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雖然她還是無法想象将來,但是脫離了這個組織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稍微掌握一點點自己的命運了呢?一點點也好,不是被脅迫着不得不去做的,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就能在當年的那張白紙上寫上那樣的事了呢?
但......真的能脫離組織嗎?脫離了以後,會不會又再變成誰人的提線木偶?
她想起了每張照片中都生命力滿溢的媽媽Eliza。
媽媽離開英國時,心情是不是也像自己現在這樣?
聽說能擺脫MI6的監視時,一定也忍不住開始期待了吧?期待可以稍微掌控一下這個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但結果卻隻是從一個牢籠跳入了另一個牢籠。
回家後千昭也嘗試過搜索大岡筱懸的資料,結果如她所料幾乎搜不到。能找到的都隻是那寥寥數語的介紹:是前首相的姐姐。
但是那個人對于她,對于她的家人,對于這個組織,甚至對于波本,對于公安都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能準确地說出了那麼多的信息,可見确實是有很不一般的組織在為她搜集提供情報。
她想起了大岡的臉,沉穩卻又寫滿野心,看向自己時的眼神沒帶有任何算計,但也并沒有多麼真切,隻是打從心底裡覺得沒必要算計自己這種小人物吧。明明說的是要摧毀組織這樣對千昭來說像是天方夜譚一樣的事,卻說得像是除去衣服上的灰塵一樣輕易。
但是她自己也說了,前面兩次與組織接觸都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結果,還害得她失去雙腿了呢。
那個人身上就是自帶着上位者的氣場,那種氣場甚至能讓人忽略她的殘疾,忽略她過去的失敗,低頭看向她時也沒有俯視着誰的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征服世界對她來說可能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樣的人會出于什麼目的突然對她伸出援手呢?
說起來大岡是真的想幫她嗎?還是其實大岡也是另有所圖?
說不定真的脫離了組織之後,又會成為大岡的工具了呢......
明知道失敗的可能性比較大,明知道就算脫離了組織,也許情況會比現在更糟糕。但是自從那天起,那一點點的期待就紮根在她的腦海裡并迅速瘋長了起來。
萬一,萬一成功了呢?
“......喂喂,小昭?小昭!”莉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幾下。
“啊?呃?抱歉,走神了......”她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說,為了緩解尴尬端起手邊的奶咖喝了起來。
“真是的,你就是故意的吧?一問到你男朋友的事就總是已讀不回。”彩夏眉頭微皺。
“咳......咳咳!诶?剛剛不是在說一之宮前輩換了約會對象的事嗎.....?”她被這突然的質問嗆到了。
今天放學後千昭跟她們兩個去了新開的咖啡店探店,兩人本來在說着前輩們的八卦,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說到她身上了。
“那個話題已經結束啦!你可别想逃哦,今天可得跟我們好好說說!”彩夏伸出食指指着她的鼻尖,一副她不說清楚就不放過她的表情。
“就是啊!上次看到的那張照片後面再也找不到了!小昭你也從來不發跟男朋友相關的動态,為什麼藏得這麼深嘛!對方到底是什麼人?”莉音問。
“嗯......這個.......”千昭的思緒還在别處,一時想不到該如何應付,就撓了撓頭。
“話說莉音你不是看過照片嗎?照片看不出來嗎?”彩夏說。
“看是看過......但是照片裡隻有個側臉呢,而且是在有點遠的地方拍到的,也看不清楚,隻記得是金發的......”
“那個.......我想起我還有作業沒做完.......”她随口編了個理由,起身想要離開。
“那就趕緊交代完回去做作業啊!”兩人又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像是審問犯人一樣看着她。
其實說出來也沒關系,波本每次都是随随便便地跟别人說她是他的女朋友。隻是她現在不想提起這個人。
“等等,該不會是上升期的愛豆,需要隐瞞戀情的那種吧?”彩夏看她好像很為難,就擅自推理了起來。
“诶?真的假的?談到愛豆啦?不對啊,愛豆的話肯定隻能在隐蔽的地方見面,不會跑到學校來吧,就算不得已在公開場合碰到了,肯定也會很注意保持距離避嫌的吧?不會被人拍到那種一看就是在談的照片.......”
“但是莉音你不是說那照片很快就沒了,再也找不到了嗎?說不定就是愛豆公司公關掉了呢!”
“诶诶?對哦對哦!等等!天啊!我朋友談到愛豆啦?”
千昭一臉黑線地看着她們熱烈地腦洞着,覺得再不說清楚的話事情可能會越來越離譜,于是無奈地說:“不是愛豆啦........”
又想起阿梓小姐說過的,光是被看到跟波本一起去買東西都被人炎上了那件事,她補充了一句:“不過也确實是需要保密的......”
“你們應該也認識......因為第一次見到他時是跟你們一起的.......”她被兩人盯到直冒汗,支支吾吾地說:“就、就是波洛咖啡廳的........”
“啊???”
“哈???”
“噓——都說了要保密啊!”她趕緊伸手捂住兩人的嘴。
“什.......那個安室先生?等等,對哦?是的,沒錯!照片上的人确實像是他!”莉音驚訝到有點語無倫次。
“雖然不是愛豆......但、但是安室先生?天啊......”彩夏也是驚呆了的表情。
從出生到現在,千昭所思考的事情裡就從沒出現過跟戀愛相關的。她知道女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會有過關于戀愛的幻想,生命中會出現怎樣的男生,會如何相遇,會交織出怎樣的故事。從前跟同學們交談時也聽說過不少,但是她自己是從來沒有過的。大概是因為打從心底裡認為戀愛這件事絕不可能與她有關。但她居然也有要向别人介紹自己的男朋友這一天。雖然隻是虛假的戀愛,但這種意想不到的體驗感覺真的十分奇妙。
“那、那我回去了?”趁兩人還在震驚中,千昭再次起身。
“等等!”果然又被按了回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所以體育祭那天他是特地來看你比賽的嗎?”
“是誰先追的誰?”
“問題太多啦喂!”她打斷了兩人。
“戀愛中的安室先生是怎樣的?一定是特别溫柔的人吧?”彩夏問。
“這個.......”千昭想起前幾天在Burberry,店員問他覺得裙子怎麼樣時的情形。
那個男人突然就笑着湊了過來,近到那溫熱的氣息都呼到她臉上了,而且那時他看向她的眼神,是跟從前都很不一樣的,帶着相當強烈的渴求。如果眼神有溫度,她覺得自己的臉可能都要被那雙藍灰色的眼睛灼傷了。
她還以為他要吻她。
那天的波本确實很不對勁。
大岡提出了那樣的辦法,她起初并不同意,因為覺得不會成功。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應該也能注意到店裡的異常狀況吧?
但那家店裡的都是大岡的人,她也不想讓波本和大岡她們碰上,隻能先乖乖聽話。
她在試衣間裡聽到他在外面跟店員的争吵。她以為那個像幽靈一樣的男人一定能想到辦法巧妙地潛入試衣間,沒想到他就那樣直接跟店員吵架?真的一點都不像他。
本來還想看看他最後會不會強行闖進來。但大岡跟她說:“到你出場了。”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想吃瓜的想法。
結果一出去就被波本拖到懷裡。他一直盯着她的臉看,那緊張的神情就像是找到了什麼失而複得的寶物一樣。
演哪出啊?她被他吓得有點懵。如果隻是想演因為聯系不上女朋友而擔心的男朋友,好像不需要這樣吧?
後來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就放開她别過臉去。那神情就像是那天雨後,他來讓她加回好友時的樣子。
怎麼回事?
被店員提醒了後,她就繼續按大岡的計劃把波本拉入試衣間。
大岡就在對面的隔間聽着這邊的動靜,大岡說隻需讓波本幫忙拉上裙子的拉鍊就行,她會在那時離開試衣間。
雖然知道波本一定會轉過身去不看她,但她總是不自覺地回頭偷瞄。
因為,她也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換衣服啊啊啊啊!!!!!
在那狹窄的空間裡,身後人的一呼一吸都清晰可聞。她強作鎮靜地跟波本說着話,但心裡卻越發覺得,這個辦法一定會失敗的,波本一定會發現她此時不對勁。
當她讓波本幫忙拉上裙子拉鍊時,他的表情明顯是已經注意到外面的動靜了。
她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大岡她們還在外面,她不能跟波本說太多,隻能在心裡默默地祈禱着:拜托!請一定要配合我!
最後波本沒有拉開那個簾子,選擇了聽她的。
她心裡默默地松了一口氣,轉過身看着前面的牆壁。
波本向她靠近了一步,兩人的影子以一種暧昧的形态重疊在一起。
透過影子,她看到他稍微低下了頭。
這個男人正在看着她裸露的後背,能感覺到他的氣息輕微地打在她的發頂,觸碰她衣服的拉鍊。
時間像是被拉長了一樣,每一秒都變得比平常要慢。
現在想來,像那樣主動邀請一個男人接近到那種距離,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天啊,你、你到底在回味着什麼?”彩夏一臉吃瓜的表情看着她,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燙得不行了。
“小昭你接下來一周的下午茶我都包了!求求你把你剛剛回想到的東西告訴我!”莉音抓着千昭想要捂臉的雙手說。
“不行.......我、我真的要回去了!”她胡亂回答着,實在不想再提起波本。
真是奇怪,同樣是戀愛的話題,體育祭那時她都能很好地應對,現在卻腦子一片混亂,隻想着趕緊把波本從腦海裡趕出去。
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像觸發了連鎖反應一樣,想起他的呼吸,他抱緊她時熾熱的體溫,那天看向她時充滿渴求的眼神等等。腦子會難以自控地被他迅速填滿,沒法再思考别的事情。
真的,是個十分惡劣的男人啊.....她不甘心地想。
“噗......唉,算了算了,再逼你就好像是我們在欺負你一樣,哈哈哈~”莉音看她這副模樣松開了她的手。
“但是太好了呢,小昭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還以為是跟男朋友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了呢~。”彩夏說。
“......诶?”她們........是在擔心我嗎?
“哈哈,但對方是安室先生的話,好像可以放心了?”莉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