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初選擇學法律的原因是什麼？其實最開始我隻是單純覺得律師薪資很高，是很厲害的人而已，不像其他同事那樣帶着特别正義特别遠大的目的。隻是後來發現能運用自己的所學幫到想幫助的人之後，才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隻是……隻是所長啊，現在的這些人并不是我想幫助的人啊……沒錯，您雖然說過，律師的工作就是即便我們自己也相信客戶有罪，都要竭盡所能幫他們争取到最低的懲罰。但是這一路走來我漸漸搞不明白了，幫有罪之人脫罪的我們，跟幫兇的區别在哪裡呢？”

這是千昭最後一次聽到的西尾恭成對璃宮仁樹所說的話。後面就是一些人把他拖出所長辦公室的聲音。

那時她剛好在離律所不遠的地方，就假裝閑逛地走到附近，想看看西尾恭成會被帶到哪裡。她躲在律所後門對面的街角，看到西尾被推上一輛面包車。正在她準備叫一輛出租車跟上去時，她看到市川小姐從後門探出頭來，看上去像是在打電話。

然後很快就有人開來一輛車接上市川小姐，追着剛才那輛面包車去了。

那之後不久，千昭就聽到優子說最近還是有收到恐吓信。

于是她跟蹤了市川小姐一段時間，才知道原來那些恐吓信都是由西尾徹也交給她的。

千昭一開始也以為西尾恭成是什麼想要揭發不公的熱血人物，覺得他應該留了後手，例如一旦自己遇到危險，他的同伴就會對媒體公開那些證據之類的。

但他并沒有那麼做。為什麼手握着那樣重要的信息，卻不用來自保呢？雖然即便公開了，那些權力者多半也不會受到什麼懲罰，但璃宮律所會啊。權力者可以把責任推給下屬，但璃宮仁樹可不能說是遭誰逼迫受誰指使這種話，說了就一定會成為衆矢之的最先被“處理”掉。

想來想去，千昭覺得最有可能的是西尾也知道結果會是這樣。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公開那些證據。

所以直到他失蹤，他都隻是想把筆記本和密碼交給警察。

因為他知道那些權力者一定會幹預警察的調查，不會讓事情鬧大。

到時候權力者們一定會認為璃宮律所出了嚴重的纰漏，差點釀成大禍，會取走所有證據終止跟律所的合作吧？他們可都不是給誰擦完屁股還會給第二次機會的人。

沒錯，也許西尾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個，讓璃宮律所不再為權力者服務。隻有脫離這一層關系，律所才能重新站起來，律所裡的律師們才能重新獲得“運用自己所學去幫助想幫助的人”的資格。

“早上好，市川小姐。”波本走向前去跟市川小姐打招呼。

“你是？”

千昭也取下了假發和眼鏡跟了過去。

“你……你不是優子小姐的同學嗎？我記得你好像是叫雨宮……”

“雨宮千昭。”她回答說，“這位是優子委托來調查恐吓信的偵探……”

“我叫安室透。”又是他最拿手的親切得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聽到“恐吓信”三個字，市川小姐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上信封，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說：“這個……我、我隻是……”

“是西尾恭成，對吧？”波本繼續說。

聽到這個名字，市川小姐愣了一下後肩膀就放松了下來，像是如釋重負一樣長舒了一口氣，說：“是嗎？你們已經調查到這個地步了啊……一開始優子小姐說要找偵探來調查，我其實也沒抱希望的……因為是連警察都默不作聲的事件……”她笑了起來，說：“沒想到啊，這麼快就調查清楚了嗎？”

“是的，那麼接下來我們一起去璃宮家好嗎？我要跟我的委托人璃宮小姐報告這一切。”他也笑了，好像已經知道市川小姐一定會答應一樣。

“好的，我跟你去。”她看上去也像是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了。

這時陽光突然打在千昭的眼睛上，她用手擋了一下。

昨天明明還是隐藏在厚厚的雲層中，連直視都不覺得耀眼的太陽，此刻出現在市川小姐的身後，沖破雲層發出令人眩暈的光。

這個事件終于可以結束了嗎？

波本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雨宮小姐也會跟我們一起去的吧？我注意到市川小姐開了車，我們可以坐她的車去。關睦會的人應該是沒有跟着律所的員工的，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跟律所的人聯系，而且也不會盯着璃宮家。但是你家就不一定了，不信你用監控看看。所以暫時還是一起行動吧？”

這人根本就不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啊？

千昭感到自己的拳頭又硬了，腦子也清醒了很多。

“呃……我的車停在那邊。”市川小姐看兩人沒有跟過來，回頭對他們說。

“嗯嗯，這就來~”波本又抓起千昭的手腕跟了過去。隻是這次換了另一隻手，沒有抓她有淤青的右手，也沒用昨天那種蠻力。

“呃？安室先生和……小昭？還有市川小姐？”

波本在路上給優子發了信息，讓她先出來門口等着。

“早安，璃宮小姐。”波本還是那副親切的表情。

“早、早安……”優子看起來還是剛剛睡醒匆匆打扮了一下的樣子。他們三人的組合在她看來一定是非常奇怪。

“優子小姐，早上好。我們找所長有點事要說。”市川小姐說。

“哦哦，爸爸他正在餐廳吃早餐呢。是關于恐吓信的事對嗎？”優子說。

“嗯，是的。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要來跟您和璃宮先生報告的。”波本說。

“真的嗎？好的好的~請進來吧~”

三人跟着優子走進了璃宮家。

千昭看着因為見到波本而一臉欣喜的優子，和陪她讨論着天氣的波本，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

優子真是大傻瓜。對于自己即将要面對的事一無所知。對于被她利用了的事也毫無察覺。

她想起了那條被她藏在抽屜深處的手鍊。

對于璃宮優子這個人她真的是既讨厭又羨慕，讨厭她又傻又笨的樣子，又羨慕她可以一直這樣又傻又笨地活着。

不對，準确來說也不是羨慕，而是……嫉妒啊……

波本真是大壞蛋。當然組織哪裡會有好人。隻是不論是把關睦會的人引到她家的波本，還是把她的手腕抓出淤青的波本，都沒有現在的波本令人讨厭。她不信波本沒察覺到優子對他的好感。明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會令優子十分難過的事，還能一臉平常地跟她讨論天氣……

“爸爸，是小昭和市川小姐來了，還有我委托的偵探安室先生~”

優子帶他們去到餐廳，興高采烈地介紹着。

本來背對着他們一邊看報紙一邊喝紅茶的璃宮仁樹，聽到這幾個名字後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輪流掃過面前幾個人的臉，最後視線落在了波本身上，說：“你……！你不是……？”

看來他也知道關睦會正在抓一個叫安室透的偵探。他現在的表情就跟千昭在自家門口看到波本那時一樣。

“初次見面，璃宮先生。我是受令嫒委托調查恐吓信的偵探，安室透。”波本優雅地點頭行了個禮。

“優子，你先回房間裡去。我跟她們幾個有話要談。”璃宮仁樹撇了優子一眼後命令道。

“诶？我不要！是我委托安室先生調查的！”優子表示抗議。

“是的，璃宮小姐才是我的委托人，我要跟她報告調查結果。”波本說。

“所長先生，我也認為優子小姐有權知道這件事。”市川小姐也向前邁了一步。

千昭沒有說話，自從在門口跟優子說過早安之後就沒再說過話。

明明是她把真相推到優子面前的，現在卻又不希望優子知道真相。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想法。

“那、那個……大家都别站着，快請坐！我去給各位倒杯茶……”優子終于察覺到氣氛不對勁，招呼衆人先坐下。

然後璃宮仁樹像是默許了一樣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三人也分别在餐桌的一端坐了下來，優子給每個人端上了一杯紅茶。

“那麼，請允許我開始報告調查結果。”波本喝了一口紅茶，說：“那就……從兩個月前離職的律師西尾恭成說起吧？”

波本把整個事件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隻是沒有提到他是從哪裡得到的信息。

從他請市川小姐一起過來那刻起，千昭就明白，波本的目的不隻是簡單地向優子報告調查結果，也不僅是讓事情結束讓關睦會的人不再盯着他們倆。

他是想達成西尾恭成的心願，讓璃宮律所脫離權力者們的掌控。經過這一次事件，想必權力者們也會主動疏遠璃宮律所，尋求其他合作夥伴。而波本要做的，就是讓璃宮仁樹徹底死心，放棄再次争取權力者庇護的這個念頭，讓律所的律師們可以當回堂堂正正的維護法律與公義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