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倪思允眼前驟然一黑。
她怔怔盯着手裡的雨傘,傘柄底部那枚燙金字母如燒得通紅的烙鐵一般深深刻進她的瞳孔。
是同她床頭櫃裡那把手槍上一模一樣的字母——N。
福姨說,這把傘是她自己帶回來的。
可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對。
并不是完全沒有印象,隻是那天她從南安寺回來,下意識認定手裡的傘同出門前拿的是同一把,根本沒注意到傘柄底部多點東西。
她此刻連呼吸都在顫抖。
仔細回憶着當天發生的一切。
早上她開車去寺裡,燒香,拜佛……然後,離開時忘了拿傘,是寺裡的小師傅拿過來給她的……
對!
就是那時候拿錯的!
當時寺裡隻有她和另外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此外她便沒見到其他客人。
而且山上停車的地方隻有兩輛車,是那輛酒紅色的老爺車。
倪思允想得腦仁脹疼,可還是努力在記憶裡搜尋那輛車和寺裡男人的信息。
猛地睜開眼,她突然洩了氣。
她那天并沒有看見男人的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更不記得那輛老爺車的車牌。
福姨看她泌出滿額的細汗,關切詢問:“沒事吧小允,這傘怎麼了嗎?”
倪思允吐息,搖搖頭。
“沒事,您先去忙吧,我要出門了。”
不管現在是什麼情況,她都要先去一趟陵園。
倪思允走出門,心不在焉驅車上路。
腦海裡一直回放着那年在LA的恐怖場景。
如果當時沒有那個男人,她現在估計也是一抹孤幽亡魂。
十年過去了,那場事故宛如一場真實的夢境。
她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親身經曆過那場事故,可是每次在浏覽器搜索相關信息,看着新聞報道的死傷人數,和現場事後的照片,她又感到無比後怕。
其實那之後她有問過謝邑馳他當時在哪裡。
謝邑馳給的答複是,他也不記得自己在哪,醒來人就在醫院了。
警方說他也是在酒窖中被發現的,據說是現場一位少年将幸存者藏到那裡的,事後統計大概有五六十人左右。
酒窖入口很隐蔽,那幾個恐怖分子忙着攻擊外面的幸存者,并沒有發現酒窖的位置還藏了許多人。
隻是後來并沒有找到那位傳說中的熱心少年。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藏起來沒露面,還是在那場事故中殒身了……
倪思允回來之後哭了好久,尤其想到那個男孩拯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自己卻沒能逃脫惡魔的子彈。
心髒像被千萬顆針紮一般疼。
這些年她有想過要尋找那人的消息,可是在異國他鄉發生的事,她不知道人的姓名,國籍等等等等,更不知道他人是否還活着,想找到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可是……
倪思允想到自己曾經和他擦肩而過,胸口便如同壓了塊大石頭般喘不過氣。
想着想着,車就開到了陵園。
從車上拿出提前買好的兩捧花,一步步踏上階梯,來到兩座墓前。
彎身要将花放下時,卻發現父母的碑前已經各躺了一束花。
不知道是什麼人送的。
但送的花和倪思允買的一樣,花苞都還是新鮮的。
她蹲下身,将花放下。
擡頭想擦拭一下墓碑上的灰塵,卻發現漢白玉石碑幹淨锃亮,兩人的照片都十分清晰。
倪思允不禁疑惑,是誰會為她的父母送花,還替他們拂去碑上的塵土。
她朋友并不多,關系好到關心她父母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
尋不到答案,便也作罷。
倪思允退一步坐到身後的石欄上,望着父母的照片,心頭千絲萬緒。
如果她的親生父母還在,她如今應該也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雖然謝玄也是真的寵愛她,可畢竟不是親生的,心中難免還是會有一道縫合的痕迹。
而且謝邑馳的媽媽也在這場車禍中喪生。
雖然事故不是由倪思允導緻的,可她在事故後堂而皇之入住了别人的家,分享了他唯一的父愛,道德感過重的人就會自責。
其實要是換作是倪思允,也會憤然痛問老天為何要如此戲弄人。
她在這裡坐了許久,一直到謝玄打來電話,她才回過神來。
那頭的父親聲線慈藹:“小允,還沒回來嗎?晚飯要煮好了。”
倪思允拭去頰邊不知幾時落下來的眼淚,吸吸鼻子答道:“在路上了daddy,你們要是餓了就先别等我了。”
“那哪成?daddy都多久沒見到我們家小允了,好久沒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肯定是要等小允回來再開席的。”
她笑着應聲:“那我很快回來,先不說了daddy。”
謝玄說好,還不忘囑咐一句:“開車注意安全。”
通話挂斷,倪思允站起身。
最後回頭看了眼父母,釋然一笑,提步離去。
回到淺水灣别墅,倪思允進門便收到謝玄遞來的一大束鮮花。
“恭喜我們的大明星又拿到了新的榮譽獎杯!”
倪思允被吓了一跳,笑着接過手,沒想到謝玄還會這麼孩子氣玩驚喜。
“謝謝daddy~”
她迎着衆人的目光進屋,和謝玄同頻在餐廳落座,“不過你工作這麼忙還有空看我直播啊?”
謝玄寵溺地幫她把花放到一旁,解釋說:“我當然沒時間,是邑馳說你去滬江出趟差就又拿了個獎,我們家寶貝簡直不要太優秀。”
“這花也是邑馳挑的,這麼多年了,我們大哥終于學會疼妹妹了嗷。”
這話說完,倪思允偏眸看向對面沉默謝邑馳。
嘴角抿一抹笑:“多謝謝……哥哥。”
她出口依舊下意識喊謝總,但對上謝邑馳那雙深眸,又不得已轉了口徑。
謝邑馳态度依舊冷淡,卻比從前多了幾分溫度:“不客氣。”
謝玄看着兩兄妹終于見了月明,開心地合不攏嘴。
這頓飯吃得格外溫馨,倪思允心頭那塊燙了二十年的疤仿佛又愈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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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江。
周氏集團。
謝邑馳手裡剛拿上周氏股份就坐不住了,謝氏在内地分公司還沒個雛形,他就簽了好幾份交接文件。
是準備用周氏捆綁自家公司,日後好一口吞并?
周璨宇辦公室沒亮燈,借着落地窗外的炫彩霓虹,從桌上的煙盒裡抖了支香煙出來叼在嘴邊。
金屬打火機“嗒”一聲開啟,猩紅的火光映在男人臉上,燃透了煙草,又遽然熄滅。
内線進來電話,“先生,機票買好了,明早八點飛粵港。”
他應一個鼻音掐斷通話。
煙霧缭繞在他臉龐,那雙暗眸倒映出窗外的亮光,如寂靜深潭下封印千年的殘猛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