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藤仙人心情不錯,正當他準備開口時,門被叩響了。有仙使推門來報:“禀報仙人,幾個時辰前贅走的配子在天擎府挨了好一頓毒打,此時正嚷嚷着要回家呢。”
聞言,故藤仙人看了一眼沈芙心。她坐在晦暗處,正平靜地抿茶,臉上不見一絲一毫懼怕的神情。他放下心來,對着仙使道:“把他看住了,不許他回來。”
仙使應了聲是,出門去了。故藤仙人笑了笑,将沈芙心面前空了的茶盞斟滿:“芙心,你知道爹一向是最看重你的,是不是?虹京仙子那頭……”
沈芙心溫聲道:“已經定下了。多虧了父親,虹京仙子她已經将契書給我,說是六月初五與我結契呢。”
故藤仙人大喜過望,連道幾聲好。沈芙心卻将茶盞放下,笑意晦暗不清:“父親這就高興了?”
他隐約覺得自己被冒犯,沈芙心這話仿佛變着法說他眼皮子淺。于是他微微沉下臉:“你的喜事,我自然替你高興。”
“我的喜事歸我的喜事,如今父親也有喜事一樁。”
沈芙心拿出那枚金色令牌,啪嗒一聲放在桌上。她笑道:“父親,我如今已是神界燕丹上神的親傳學生,得了上神點化,我遲早有一日是要飛升的,興許比趙覽螢還要早呢。”
故藤仙人的呼吸一下子重起來,他的眼球動了動,視線不由自主地黏向桌子上的令牌。
“燕丹上神知曉我家中情況,特意找門路尋了件曆練的美差來,上神注重孝道,說世間萬沒有女兒飛升卻放着父親不管的道理……”沈芙心微笑道,“這令牌是給你的,父親,路已經為你鋪好了,曆練結束便能得現成的萬年功德,你要去嗎?”
他咽了咽嗓子,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伸手去抓那塊令牌。
“我……我去!”他将令牌一把攥在手中,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去何處曆練?人界?”
沈芙心道:“是去畜生道。”
故藤仙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奇怪起來。他嘴唇蠕動幾下,手卻死死不肯放開那塊令牌。沈芙心站起身,趁熱打鐵:“你在畜生道中共輪回十次,共能攢萬年的功德呢。更何況我們都打點好了,有我下去看着你,你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她輕聲道:“難道是不相信我麼?”
故藤仙人望向沈芙心。
這個養女是他親自看着長大的,縱然固執,但最好的一點便是聽家中的話。她從前天資愚鈍,受了那樣多家法都不曾忤逆過自己一次,更别提即将要與趙覽螢結契這件事。
他安下心來。不枉費自己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心血,日夜強調自己的不易與付出,才能讓這仙胎成為他攀往青雲梯的一大助力。他看着令牌上刻着的六月初五字樣,發出了最後一句疑問:“六月初五,不是你與虹京仙子結契的日子麼?”
“我會與仙子說明的,”她道,“父親不必擔憂,錦繡前程就在眼前,你安心去了便是。”
*
沈芙心踏着夕陽走出房門,故藤仙人并未送她,她與姬停并肩回到了方才路過的回廊下。
光照在地上幹了的血漬上,跪在此處的少年臉上已有幾分倦意,卻仍強打着精神默背心法。她聽見身後傳來的熟悉腳步聲,連忙匍匐在地上,生怕自己再受懲罰。
一雙似曾相識的鞋子停在她身前。
沈芙心道:“擡起頭。”
她站在廊下,凝視着這張憔悴疲憊的臉,像是回溯時間,在看當年與她境況相同的自己。
“你想像今日贅出去的那個人一樣嗎?”她輕描淡寫道,“像是一塊死肉,被敲鑼打鼓擡出去。”
少年眸色微微一驚,下意識搖頭。她跪了很久,嘴唇泛白,連聲音也是啞的:“我……我不想……”
沈芙心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姬停跟在她身後,輕聲道:“我還以為你要将她帶上離開此處。”
沈芙心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笑曾經的自己還是在笑如今的姬停:“她對我沒有用,我從來不白幹救世主的事。”
既然無用,為何又要經過廊下,又要出言提醒她呢。姬停彎了彎唇,沒有拆穿沈芙心的心思。她跟了幾步,見沈芙心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今夜不留在此處過夜了麼?”
“嗯,”沈芙心道,“回青帝靈山去吧。在下人界之前,我們還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