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前,春色在後,縱誰見了都要心軟半分。
奈何沈芙心鐵石心腸,她直視着對方潋滟如春水的雙眸,輕聲道:“我不求權名,隻求解問。若你答出來,卦錢照付,若你答不出……”
劍風清嘯,開得正盛的桃花樹撲簌簌掉下萬千朵花瓣。婆娑花雨中,沈芙心已将她抵在樹上,手中悄然浮現的水色長劍停在她心口仙魄處,不遠不近,恰好一寸。
聞見那股淺淡的梅饴香氣,沈芙心輕描淡寫:“若你答不出來,我就要你的命。”
玉衣小仙伸出兩根手指,将沈芙心的劍尖拎遠了些,委屈道:“在下就這一身好衣裳,别弄壞了……哎别戳别戳,你問就是了,在下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行了吧?”
沈芙心無視她可憐的眼神,單刀直入:“喜事之後又出喪是何意?”
對方上下瞟了幾眼她,神色無辜:“仙子我看你雙頰泛紅印堂發黑……”
沈芙心一掌拍在她頸側的樹幹上,樹幹攔腰截斷。
她瞬間噤聲,猶豫片刻後,試探道:“不若你換個問題問我?”
“那蓮子呢,”沈芙心眸中泛上冷意,“為何蓮子無心?”
聽見這四個字,她原本還楚楚可憐的神色一斂,仿若滿池春水吹亂,露出湖底久不見天日的森冷陳冰。
世上竟有人笑與不笑時差距這樣大。
沈芙心心生警惕,握劍的手愈發緊,随時準備捅穿對方的仙魄。
就在此時,她忽然開口了。
“我記起來了。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曾對我說過,小小蓮子看似不起眼,其實蓮子之間亦有差别,”她垂下眼簾,遮去眸底神色,“蓮子有心則苦,無心則甜。如有可能,她願她的孩子是顆無心蓮子,代她去嘗她嘗不出的世間甘甜。”
紛紛落花之下,玉衣小仙垂眸望向抵在自己心口的水色劍鋒,追憶道:“你的劍還不夠快。有人的劍比你更快,你身上有與她同承一脈的氣息。”
……蓮子似乎是代指仙胎子嗣,而同承一脈的氣息,難道是娘親?
可如若娘親真待我有真情,怎會将我抛在荒野河渠之中,從此棄我于不顧?
沈芙心面上不為所動,心卻不受控地瘋狂跳動起來。她抓緊了眼前人的衣領,像是抓緊了來之不易的線索,質問道:“你說的那人身在何處?”
“我不知曉。”
“你上次見她時,是何年何月?”
“我不知曉。”
“什麼都不知曉,你還活着做什麼?”沈芙心忍無可忍,“我問你,你姓甚名誰,從何處來,你總不該連這都弄不明白吧?”
聽見這話,被抵在樹上的人像是想起了什麼,蓦然擡首。
她蹙緊眉,低聲道:“我的名姓……我姓姬,名停,我叫姬停。我從何處來……”
姬停忽然又不說話了。她垂下眼睛,盯着潔淨鞋面上突兀的一滴褐色泥漿。
“一日之間,我從蛇沼中來。”
*
一日前,仙界,蛇沼鬼蜮。
此處為萬蛇栖處,罕有人迹,除卻蛇沼之底傳來的黏膩爬行聲外萬籁俱寂,一切恰似尋常,直到一聲古怪的抓撓聲打破了蛇沼内的平靜——
下一刻,竟有一隻布滿泥污的手從蛇沼中直直伸出。
霎時間,蛇群騷動起來,無數黑金蟒沖着異動的來源疾行而去。但就在數條蛇身纏繞上那條手臂的同時,盤踞在此萬萬年的蛇群竟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掀飛,在眨眼之間被湮滅作了團團炸開的血霧!
那隻手緩緩垂下,扒住了岸邊叢生的野草,借力一點一點爬了上岸。
被沼泥糊滿全身的人辨不清面容,她的身形動作都極其僵硬,像是許久未曾用這具軀體一般。能出現在仙界的隻有仙,但她實在像具被丢棄在亂葬崗,死透了的屍體。
幾息之後,她恍惚着站起身。
她舉起自己的雙手,擡眼仔細看了一陣,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靜了一會,她像是想起什麼,輕輕眨了眨眼。
刹那間,像是有看不見的水流沖刷過她全身,将污漬全都洗刷一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