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居觀前淌着的藥渣成了條小溪,赭石般的顔色,遠看像幾條長得望不到頭的蛇。
屋子裡一開始放了幾盆蘭花,過了幾天又換了綠蘿。大夫講不出具體有什麼作用,問不出來楊心問就不問了。
他坐在椅子上,床邊圍了十幾個大夫,霧淩峰下還圍了十幾個人,他沒讓除了大夫以外的任何人上來。
他誰也不相信。
葉珉的事鬧大了。山門上下的長老這才慌了起來,徐苶遙和徐苶平被關在後山石洞禁閉,天座閣裡聖女聽聞此事後驚厥過去,已有兩日未傳達天座蓮的神谕了。
這件事大長老做主,将消息封在了臨淵宗裡,若是傳到下界,那又不知會出什麼動蕩。
楊心問不放人上來,有人要硬闖,他也就拔劍相向。
這些修士原是不将他放在眼裡的,但眼下霧淩峰大弟子二弟子相繼出事,這三弟子若傷在他們手上,李正德那樣孩子心性的人能做出什麼他們也不敢賭。
他們不敢傷人,但楊心問卻是要跟他們拼命的。夜間也不回屋休息,隻拖了把椅子坐在輕居觀門口,實在困了便在椅子上小憩片刻,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拔劍比睜眼還快。
霧淩峰兩個月便養出了條看門瘋狗,見誰咬誰,兇得很。
楊心問頂着瘋狗的名頭,跟劍一個身量的小孩兒,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第一日,雨過天晴,日頭格外得毒。幾位長老一齊上山,好言相勸,他不動,大長老門下的弟子便先動了手。那弟子沒把他放眼裡,沒用仙法,拿把桃木劍便要硬闖,楊心問發了狠,削了他散在脖子後的長發——這已是偏了,誰都瞧得出來,他那劍是朝着脖子去的。
第二日,來攻門的人多了十幾個。他們警惕了許多,隻用仙法與他纏鬥,意圖将他引開門口。楊心問拆了一條椅子腿,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注氣入劍,将那椅子腿用靈力猛地推出去,朝着打頭那個弟子眼睛去的,那人倉促間凝氣抵擋,楊心問又橫劍刺他肩膀,那人下意識揮劍砍來,楊心問躲也不躲,依舊刺下去——千鈞一發之際讓大梁長老的一記透魂釘擋了開來,擋的卻是那人的劍,楊心問被劃破了臉,那人被刺穿了肩膀。餘下的人見狀驚變,知他真的不要命,便再不敢動了。
第三日,他們沒在白日前來,挑了晚上。楊心問白天繃緊了神經,卻沒等到人,待晚上剛松了些,便有人吹了一口安眠香給他。這香剛吸進去便覺得暈的天旋地轉,他立馬往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鮮血一湧,疼痛便激得那困意淡去,再提劍向人,卻見那些人連打也不打了,扭頭便跑了。
他已在這守了三日,白天與那些想闖山的人纏鬥,晚上便坐在門口警惕着見不得人的偷襲。他慶幸自己靈脈通的很是時候,不然以凡人之軀,這樣三天不吃不喝早就已經死了。
第四日,硬的不行便又要試試軟的。大長老又上了霧淩峰,苦苦相勸道:“心問,你這又是何必。我們又怎可能害了葉珉,你當知道,他對我們來說是何等重要!”
楊心問不動聲色,抿了抿自己已經幹得開裂的唇說道:“大夫說在葉珉體内驗出了毒……有人要害他。”
“徐氏姐弟确實行差踏錯,但我們已将他們關了起來。”
“他們哪裡來的理由殺人。”楊心問嘶啞着嗓子說道,“他們說下藥是受了蛙兄指示,但靜坐一事你們誰又脫得了幹系?”
“……蛙兄是何人?”
楊心問不理他,繼續說道:“大師兄的體内驗出了毒,心青葉不過是毒發的引子。這四五種毒是十數年長期服用慢慢積累出來的,此事埋線長遠,蛙兄那時甚至還沒有出生。”
大長老靜默不語,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在考慮說辭。
“有人要殺他。”楊心問說,“或許不止一個。”
聞言,大長老長歎了一口氣。他将手背在了身後,動了動唇,半晌輕輕搖了搖頭,擡眼看向楊心問,難得語調平和道:“心問……你原名是什麼?”
“關你屁事。”
大長老笑了笑,那長須也随着飄動了起來。
“不是富貴人家,給孩子取名都是随便的,不說也罷。”他眼上的褶皺比平日看來還要更多,似是因為含了笑意,那些微的笑意藏進了眼角的紋路裡,叫人看得不真切,“上山之前,你師父師兄可是允了你往日裡根本夠不着的榮華富貴?”
楊心問并不作答。
“正德這個人,向來孩子心性,總是覺得自己一人一劍,這天下便能任他闖了。帶你回來,想來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覺得自己做了件善事,便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大長老說,“他一時待你好,那便隻是一時的。他根本就還沒學會承擔責任,侍弄花草覺得無聊了便養些貓狗,貓狗養膩了就帶個人回來,等覺得無趣了,便再找新的玩意兒。”
“别說的跟我要他養似的。”楊心問冷道,“他不要别人養便算萬幸了。”
大長老将背在身後的手收了回來,攥着他那山羊須的一點小尖,了然道:“原來如此,你顧的是陳安道……安道确實跟他師父不同,最重責任,你成了他的師弟,他自然會事事顧着你。”
“那是個好孩子啊。”大長老歎惋道,“隻可惜,他自出身便體弱多病,吃得藥比飯還多,而且靈脈不通,日後也難有長壽。你如今已經通了靈脈,隻要潛心修煉,仙壽自然不是他能比拟的,這仙途漫漫,你當真就打算跟着他們走了?”
楊心問防備着有其他人出其不意趁機攻山,持劍退到了門口:“大長老這是什麼意思?”
“你與他們相識也不過兩月有餘就這樣為他們兩肋插刀。”大長老并不動作,“怕是不大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