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宗山門下的那倆盤龍柱,傳說是上個朝代的君王貢的。
後來那皇位傳了兒子,兒子傳了孫子,好幾代子孫傳下來,終于傳丢了。外敵進犯,都城覆滅,大火燒光了皇帝的宮殿,江山也改名更姓,但這柱子卻沒人敢動。
修真者皆為半仙,人間帝王管不了仙家事,柱子算是供奉,沒有還回來的道理。于是道觀佛廟被搗毀了不少,這根柱子連龍眼都沒人敢摳。
這兩根柱子便是凡人這輩子的可望不可及,其上的石階千級,瓊樓玉宇,便更是水中月,鏡中花,偶爾夢中得見,也不敢擅窺仙家寶地。
所以當楊二跨過那兩根盤龍柱鎮守的門時,他尚且有些微的恍惚。這石階分明又硬又冷,他卻覺得像踩在一團棉花上。軟得落不到實處。
他走在陳安道的身後,擡頭看那巍峨仙宮坐落松濤之間,寬大的石階一路朝上,似是鋪就了一條通天的大道,每一步都走得他心驚,每一步都走得他心動。
“師父臨時有事,現下不在,我們先去拜會大長老。”陳安道一邊走一邊說道,“切記,若他問起,你一定要說已經行禮拜師,師父已賜名,叫此事沒有回還之地。”
“賜名?”
“修真界大多家世傳承,偶有俗世入道者,需斬凡俗,斷前塵。舊名不得再用,需其師賜名。”陳安道說,“師父忘了這茬,你本命‘楊二’也糊弄不了大長老,還需你自行想一個。”
石階上還有些積水,楊二有意踩了一腳,濺起了一圈水花。
“楊蛋。”
“……不成。”
“楊二狗。”
“胡鬧。”
“我沒胡鬧。”楊二委屈道,“我哥就叫這個。”
陳安道腳步一頓,複問道:“你哥呢?”
“跟我爹一樣。”楊二說,“打仗去了,沒回來。”
“……是我失言,抱歉。”
楊二聞言一愣,揚起臉看他前面的陳安道,納悶道:“抱歉什麼?”
他這倒把陳安道問倒了,過了許久,陳安道才答非所問道:“也好,了無牽挂才好安心問道。”
“了無牽挂是什麼?”楊二問,“是連娘都不能想嗎?”
“得道者無牽無挂,但求道者大都沒這個本事。”陳安道說,“不過修真界對民間俗事大都嗤之以鼻,你平日裡還是少些提及俗世的過去,以免平白惹人非議。”
楊二望着陳安道的背影,腳下走得左搖右擺,濕了的鞋底兒在石階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黑鞋印。他又看對方的白底藍邊的靴子,分明走得都是一樣的路,可對方的鞋卻幹淨的留不下黑印。
人怎麼能這樣幹淨體面?
那銅鈴的聲音清脆得像黃鹂的啼鳴,楊二像是讓那聲音鼓舞了一般,忽然站定下來,沖着陳安道的背影開口道:“你那天分明是不要我的,怎麼忽然這麼熱心?”
他都沒察覺自己說這話時有幾分緊張。就像他第一次給阿娘燒了頓好飯菜之後,心裡頭是念着娘能誇他做得好的,可嘴裡卻說“水少了,菜糊了,比阿娘做得差遠了”。
“我的意見無關緊要,收徒自然是看師父自己的意思。他有意收你,我或能勸阻,卻不可界越。”陳安道沒回頭,腳步亦沒慢下來,全然沒發現楊二站在了原地。
也不是多大的事,楊二卻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原來他還是瞧不上我。
楊二心道,隻是那個傻愣愣的官威更大而已。
他一陣無名火起:“那你日後比我官大一級,給我穿小鞋怎麼辦?”
“你多慮了。既然師父心意已決,那日後你便是我的師弟,于情于理我都會照顧你,還望你安心問道,以求早日大成。”
“兩次了。”
“什麼?”
“你叮囑我兩次要安心問道了。你叫安道,那我就叫心問好了,你叫我名,我再叫你,那就是安心問道,省的你日日提醒,聒噪得很!”楊二突然就覺得陳安道閑庭信步的模樣礙眼得很,竟甩開他,兩步并作一步地朝前闊步走去。
陳安道怎麼說年長幾歲,又少年老成。讓人發了這麼通脾氣,也隐隐猜到了對方約莫是被傷了自尊,在跟他賭氣。
可若連這點氣都受不得,他一個民間出生的小孩兒如何在臨淵宗立身處世?
陳安道轉而去想他方才福至心靈想到的名。這名倒是挑不出錯,聽着便像是師父起的,隻是這起得方式不知怎的就怪不合适的。
他緊了緊脊背,像是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偉岸些,接着沉聲道:“這名日後是要伴你一生的,你可想清楚了?”
楊二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要他說二狗也挺不錯,以前有些時日,他還頗為羨慕哥哥比自己平白多出來一個字。
“楊心問,那這便是你的姓名了。”陳安道說,“一會兒在大長老面前你莫要忘了。”